王小元有气无力地望了那画一眼。他从幻梦中有所启发,抑或应称为开悟,但这开悟却令他绝望。玉女心法没有下半部分,是空的。因为念尽玉女心法的前代刀主在挥出玉碎瓦全一刀后身死神灭,心法并未流传下来。
他要忘尽一切,放下所有牵绊,才能使得出第三刀。
妖魔依然在身后与脚底孜孜不倦地拉缠着他,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们扯入黄泉地底。
“王小元——”
鬼怪阴魂们凄惨地长嚎出声,想让他一同堕入邪魔之道。血淋淋的死人趴在他肩头,教他不敢回首。
可王小元还是鬼使神差地回头了。静思室的地上放着一只小小的油钵,虚弱的火苗在灯芯子上摇曳,映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在一片浓黑中,只有那火光所及之处明亮温暖。
恍惚间,他像是未从天山崖上的山窟离开。石门外风雪大盛,唯有此处安静宁谧。他站在嶙峋的石道中,听见拐角火盆被轻轻拨弄的声音。火光将坐在火盆前的那人的身影映在岩壁上,朦朦胧胧,像一触即破的水沫。
那人问:“你要走了么,王小元?”
金乌的影子在石壁上摇曳。王小元站在弯角处,从影子的形状辨出了他摘下鬼面的动作。他和金五曾在行游天下时曾在岩洞里游耍,从溪里掏癞刺烤了吃。那时的他俩嬉笑玩闹,别提有多快活。这一定是过去的玉求瑕与金五在他心里留下的幻景。
他答道:“对。”
火光依然温暖,但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背身离开。眼前是浓郁无尽的黑暗,每迈一步都在离光亮处愈远。
最终,王小元站在了石门前。他将手贴上冷硬的石扉,沉默片刻,道:“要挥出第三刀,便要步入‘无我’之境。”
这话似是对他自己说的,又似是对他心底里金乌的影子说的。
“其实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自个儿。我只是个恶人沟里出来的小混子,辜负了爹爹和长老的期望,又还得天山门的大伙儿死伤惨重,浑身上下半点长处都没有。要是要我抛却我自己,我还巴不得有这样的美事呢。”
王小元垂着头,喃喃自语:“可仅是抛却自己,也入不得‘无我’之境。因为我最看重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你,少爷。”
金乌的影子微微颤了一下:“你又要离开我了么?”
石门被推开了,一丝幽光泻入闭塞沉闷的静思室,身后的火光与幻梦如春冰般消融。所有的魔障烟消云散,缠绕心头的瘴雾渐渐化去。要使出第三刀,便得下定决心,将前缘斩尽,而非先前那般温吞踟蹰,最终进退不得。
只要能救他的性命,哪怕要忘却他也在所不惜。
“是,我想救你,为此不得不对上左不正,不得不用第三刀。以前我在天山崖上对她留手了,因为想着要活下来,与你继续快快活活地待在嘉定,可如今看来竟铸成了大错。所以下次再与她见面时,玉白刀绝不能留情。要以玉碎瓦全杀她,必先杀我之心。”
王小元踉踉跄跄地向外踏出一步,身躯摇摇欲坠,又似是从茧壳中脱身而出,哑声道:
“所以我要忘了你,少爷。”
第276章 (六十四)痕玷白玉珪
薄云轻拨,现出惨白月盘。月影渐黯,深更时分的林中更显萧索阴森。
可在这本该不应有人出没的深林之间,有一位老者背着粲然火光巍然伫立。他身躯魁梧,远望仿佛一座小山,近看时更有威压之感。独孤小刀紧攥文房书刀,目光如嗜血凶狼,逐一扫过眼前的天山门弟子。
被他凶戾目光触及,天山门弟子皆紧缩头颈,面无血色。有人吓破了胆,裤裆濡湿,两膝一软扑通跪坐于地。
此人是候天楼的左护法,在入候天楼前曾有“刀侠”的厚誉之名。可如今他却也披上绣着如意纹的黑绸衣,行恶鬼所为之事。
而就是这面目苍老的厉鬼,方才将两名弟子头颅甩至众人面前。
独孤小刀仰天长叹,忽而问道:“你们可知……我与竹翁间有何等深厚交情?”
弟子们惊惶不已,呆若木鸡,没人敢应接他的话语。独孤小刀沉默片刻,以怀念的口气道:
“当年我上寒山,与太清派闻人剑交手,却着实不敌其精纯剑法。我那时不过毛头小子一个,心高气傲,便在山中寻了个地儿细细琢磨刀法中舛讹。”
“这一琢磨,便去了几天几夜。我茶饭不思,眼中心里只有手上这柄刀。待悟出破太清四十九剑的法门时,我这才猛然醒转,到溪边饮水,只见得周身皮肤干皱皲裂,华发满头,竟似是老去数十年一般!”
老者说到此处,似是无奈一般仰天长嗥,霎时间林中栖鸟扑飞,抖得林叶萧萧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