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重是甚么意思?”颜九变可显出一点怀疑神色来了,过往金五也常挨刀捅剑刺的,可哪回都是满身披红还能把敌手杀个落花流水。他觉得只要金乌还有一丝气儿在,说不准都能趁他不备屠遍水部。
“脉浮且无力,满口生衣,已是病入膏肓之相。”木十一淡淡道,“听闻少楼主中了一相一味之毒,依我拙见,纵使是能缓毒性的哈茨路血,也活不过三月。”
颜九变冷笑,“你倒别混弄我,你可不是三小姐那边的人么?三小姐又可对少楼主亲了,他究竟病得如何,你与我如实说来。”
木十一没言语,两个木部的刺客走上前来,本想架住金乌胳膊往上提着,可金乌就如滩软泥般拎不起来,于是只得拖到石凳边靠着。木十一附身往他胸腹处轻轻揉按,道:
“这是实言。少楼主五脏六腑,如今几已化作血浆。”
她稍一使力,两指往胸膈处一按,金乌忽地挣动了一下,旋即气喘频频,喘息声中混着痛苦的呻|吟。他颤动得愈发厉害,淅沥的血点从口鼻处滑落,砸在青砖上,低声呛咳后来变为难耐的呜咽,血如细泉自口齿间凄惨涌出,皂色单衣已然湿透。
颜九变一把抓过他垂软的手腕,感到脉搏细如丝缕,又炭烧似的滚烫,总算微笑了一下,丢了回去。
“先关着罢,待我理完武盟这头的事,再好好审他一番。”
天府的厢房里有个小间,金乌被水部的刺客搬了进去。里头没有窗,黑洞洞的,只有扇灌了铁的门页,挂了两把广锁。金乌也被锁在床柱边,链子缚得紧,腕节上落了圈淤血。每日会有几个暗卫轮着来探查他情形,若是昏着便悄声离去,醒了便灌一碗苦得发涩的药汤。
虽仍吊着一丝气没死,但他着实身子愈发不好了。武无功三番五次地寻颜九变去叙话,因而颜九变也只得抽着点时候去看金乌何时醒来,这病秧子往往前脚刚进了院,后脚踩进房里又昏死了去。颜九变好不容易逮着他醒着的机会,可惜金乌昏头涨脑,有如梦呓,声音细如蚊蚋,略一折腾又病得越甚,睡个三五天不见醒。
颜九变几番讨得没趣,手头事儿又千头万绪,遂逐渐忘了还要仔细盘问金乌一事,丢在房里不管了。
可出乎他意料,近来烦心之事倒不在如何布令水部,也不在如何在武盟盟主面前卖笑,而是——府里来了个丑丫鬟。
那丫头是在招亲会当日碰面的,说原来是在金府干活儿的下人,百般纠缠着颜九变不放。颜九变本想暗地里遣刺客们杀她灭口,可却得知她跑去了招亲会,与会的每人都在武盟那处记过名姓,领过号牌。这是在武无功的眼皮子底下,若是有人倏时销声匿迹了,反而会打草惊蛇,因而居然也不敢对王小元下手。
清早起来,颜九变一眼便望见一个丑怪身影在院里瞎晃。
那叫金小元的丫头换了件水田衣,却依然古怪得厉害,整张脸如染坊开张,五颜六色,不忍目睹。说是挑水劈柴,倒还勤快,却总爱开小差,打个花架子,时不时偷偷盘着膝歇几口气。
“你在作什么?”颜九变沉声问道。
王小元笑嘻嘻地给他扭了个万福,如同麻花撅屁股般,让颜九变浑身鸡皮疙瘩起到了胃里。
“喏,今日份的柴火劈好啦。三娘现时也不在,要不明儿我去你房里伏侍你,梳个头洗个面甚的。”他一边说,一边朝颜九变飞眼,“你觉得这脂粉涂得怎样?”
抹得同个妖怪似的。
颜九变没说出口,每回看见王小元这大花脸在眼前晃,他都觉得阴府里的精怪魍魉不过如此。
王小元可从不气馁。他二十日后是要上擂台的人,现在每日除练刀外就钻营着如何涂脂抹粉,争取早日扮个可人女子模样。
他望着颜九变入了厅堂,呆呆地在院里立了一阵。王小元总觉得自来了天府后,他家少爷就古怪得很,不仅未像往时一样拿他打骂,还似是刻意避着他。
“不许胡乱走动,知道了么?”武无功又寻他有事,颜九变临出门时拿冷冽的口吻嘱咐王小元。
“少爷,我这两条腿就爱瞎晃,有时溜到瓦上,踩到行什头,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王小元道。
颜九变只记得金五是个再冷淡疏离不过的人,便拿平淡口吻道:“这府邸由武盟盟主相赠,你切不可脏污了院房,平日拿些银钱出去晃荡罢。”
屋檐上伏着浅淡的影子,水部的刺客有如鹊鸟般藏在阴影里,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其实若是丢这丑丫鬟在这儿也无妨,因为王小元若是有何出格举动,都能被刺客们出手除灭。
王小元连声应好,颜九变从袖袋里取了些碎银塞他手里。王小元掂了掂,却忽地一撇眉毛,哀怨地道。
“好少。”
“少?”颜九变瞠目结舌,他寻思着方才可给了一半儿月钱的份,足够阔绰,没想到这丑丫鬟竟是个瘦肉贪嘴的。
“少爷,你往时没这么悭吝啊。”王小元蹙眉道,“哪回不是拿钱袋子往我脸上砸,银钱倒得两只手都捧不住?”他打量着那几枚银子,唉声叹气,“你以往就钱多这处好。钱给够了,脾气我倒还受得住,如今可真是尖酸刻薄,连鹭鸶腿上那点精肉也得抠了。”
颜九变默然无语,鬼使神差地把顺袋掏了出来,犹豫半晌后,把钱袋抛了过去。
丑丫鬟接了,顿时眉开眼笑,京巴狗似的低眉顺眼,“哎,这就对味了。别说要我叫你少爷了,叫您大爷都成。”
说罢便一把将钱袋塞怀里,毕恭毕敬地迎送他到门外。颜九变愈想愈不对味,是金乌往日真如此出手阔绰,还是感情这丑丫头是在坑自己钱财呢,刚想开口发问,此时却听身旁人夸张地吸了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