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个穿着风衣,永远都是翩翩风度的男人。就这么缓缓屈膝,蹲下了身。
修长的手指,带着刀疤的骨节,那因为戴了太长时间的圈戒、根部都泛了白的中指,一颗颗捻起来那散落在地上的米饭粒。
许君楠感觉到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一下。
靳煜辰真的把那一盒鸡排饭都给重新捡了起来,甚至还拿出手帕,擦干净地面上的油汤。
饭肯定是不能继续吃了。
靳煜辰捧着择干净的盒饭,抬头看着许君楠。许君楠忽然心脏又是一堵,从靳煜辰的手中抓过整理好的盒饭,饭盒都还没捂热。
又朝着靳煜辰的头皮,狠狠地再一次,砸了回去。
砰——!
宿舍门彻底被摔上。
白炽灯在头顶明晃晃地晃着。
……
靳氏当家人蹲研究生宿舍楼楼道里捡米饭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a大,铺天盖地。校领导看了当时凑热闹学生用手机拍的视频,差点儿吓得从椅子上跪下来。
艺术学院院长都找过来了,找到许君楠。和声和气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许君楠皱了皱眉,他不再怕那些流言蜚语,因为他跟靳煜辰撇清关系了。他嫌恶地看着视频里靳煜辰第二次蹲着捡米饭粒的画面,那是他摔了门后,靳煜辰又一次蹲下身,在无人的长廊里,孤零零把再一次摔了的盒饭,又重新给打扫干净。
许君楠直接把那视频给删了,也甭管着手机是大校长的,删完视频,利移落落给扔到了桌面上。一股子痞子气。
大校长目瞪口呆。
许君楠“他有病”“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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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大校长惊掉了下巴。
许君楠摔了门离开。
六月底。
申请川渝戏剧院实习得到通过。
许君楠买了一张去重庆的高铁票,去重庆安住的地点也联系好了公寓管理。
他身上还有一片纹身,按理说唱戏剧的人,最好不要有纹身。这本身也不是许君楠自愿去纹的。许君楠从网上搜了几家比较靠谱的纹身店,一家家打电话过去,问问能不能把纹身给洗掉。
“请问先生是要洗哪一个地方的纹身呢”纹身师都问。
许君楠∶“臀部。”
"下边缘处,还有褶皱处,都有。"
纹身师纷纷倒抽一口气,说他纹在那个地方,简直不可理喻。
几乎都给挂了电话,不敢洗,洗不了。
许君楠不死心,一个接着一个打,被拒绝了,就找下一个。
他一定一定,要在临走前,把靳煜辰曾经留在他身上的印记,全部给抹消掉。
那段时间,a市上流圈发生了好几次很大的动荡。靳家因为当家人的事情,已经进行了好几轮的推翻政权的行动。他们都要求靳煜辰下来,他为了一个男人做到了那般出格的地步,不配继续领导靳家。
上层社会的斗争,往往暗含着外界看不到的血雨腥风。靳煜辰锁骨的伤又裂开了,甚至遭到了更严峻的暗杀。三进三出医院,助理都为他捏了把冷汗。
许君楠终于找到了一家愿意给他洗纹身的店。
店面不大,他请不起靳煜辰找的那样价格高昂的纹身师。他站在纹身店内,白白净净的,纤细的胳膊插在裤子口袋里,活脱脱误入狼穴的小绵羊。
纹身师提前跟他通过话了,看了眼许君楠,微微一点头,“去里面吧。”
许君楠走进了那张挂着帘子的隔间。
纹身师斟酌着话语,一字一句问道,"能……先让我看一下,你的纹身么"
许君楠很干脆地脱了裤子。
他的腿都是白皙的,笔挺修长。纹身师见过不少同□□人,他们似乎对纹在私密处,都情有独钟。
可纵使见过大世面的纹身师,在看到许君楠臀上的那一大片盛开妖艳的玫瑰花,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纹身的疼痛是有级别的,纹在胳膊上肩膀上之类的地方,都只是轻微疼痛,臀部算是很痛的地方了。
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很柔软的男孩子,居然在这个地方,纹了这么一大片……
玫瑰花的纹路有些被压住了。
纹身师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得粗略知道整体的纹身面积。许君楠转头看了眼纹身师,明白了他的意思,很平静又转过身去,手扶着,掰开了那紧闭着的地方。
靳煜辰那个时候的确是动了点儿恻隐之心,没有按照最初的想法,将一整朵玫瑰全部纹了进去,花瓣边缘只在褶皱的浅层停留。
但纹身是会扩开的,时间越久越会往外边缘扩散。许君楠的这个纹了已经有一年多了,无论是深度还是大小,都要被过去更加深入。颜色早就与肤色融为一体,仿佛那就是他天生生长出来的。
纹身师看着,忽然就感觉到心脏一阵刺痛。他见过太多来纹身又洗去纹身的人。纹身之时是因为满心满意的爱,洗去纹身,爱没了,心死了,想要除去身上的一切,与过往做一个斩断。
许君楠纹这个点时候,得多疼啊!
许君楠背对着纹身师,提着衣摆,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洗。”
纹身师叹了口气,戴好了手套。“你趴下吧。”
"……
!
ii……
已经记不起来纹身的时候,是有多么的痛了。
许君楠趴在工作台上,感受着那来自皮秒激光刺在皮肤上的疼。其实还是会有羞耻感的,但那对比起来继续留着纹身,留着那让他恨一辈子的伤害,区区一个洗纹身,没什么。
工作了接近三个小时,才将纹身几乎都给洗了下去。纹身师都微微冒着细汗。许君楠用手抓了抓台面上垫着的布料,最终不知为什么,当纹身洗到了最深处的位置,他突然就闭上眼睛。
一颗眼泪从眼角,缓缓地滚落了下来。
纹身师没要许君楠的钱,许君楠硬是给付了。推开店门的那一刻,阳光已经落到了天边,静悄挂在地平线上。
那年第一次被拉到靳煜辰的面前,也是这般的傍晚。
许君楠眯了眯眼,伸出手,伸向夕阳。
靳家的本家老宅被打了个七零八落。
这些人很早很早以前就看着靳煜辰不顺眼,靳煜辰独自掌握大权那么多年,把其余几支打压的近乎要抬不起头。靳礼安一死,几家被打压了的分支几乎是同一时间统一了起来,三番五次对着靳煜辰发起猛烈攻击。
解决了一批,一定还会有下一批。送走一个靳礼安,还会有下一个靳礼安。
许君楠这一下,确实是被人当做了棋子,对付靳煜辰的棋子。许君楠不知道,靳煜辰最终也没有告诉过他。可其实比起来许君楠被无形间利用了,间接造成了靳煜辰腹背受敌,靳煜辰唯一心痛的,还是那是许君楠亲自去找的靳礼安。
想要他的命。
靳煜辰几乎调去了所有的力量,暗中保护着许君楠,他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去见许君楠了。助理跟他汇报,说许君楠马上就要去重庆了,联系好了川渝戏剧院,在大学城附近租了一套小房子。
离开了……也好。
助理带人赶了过来,靳煜辰那个时候已经都快要站不起来,全身都是伤,袭击的人都解决了,他也差不多去了半条命。整个人踉踉跄跄倒在客厅的桌子前,吊着最后一口气。
助理叫了医院的车。
靳煜辰问外面的状况怎么样了。
助理“都已经解决,也查清楚是哪一支的势力。
靳煜辰点点头。
助理看着靳煜辰,欲言又止。
靳煜辰“怎么了”
助理∶……"“靳总。”“许小先生,他……”
靳煜辰的目光一凝,“君楠”
助理∶“许小先生,去……”“去把纹身,给洗了。”
靳煜辰的瞳孔,仿佛忽然破碎了一下。
伴随着满天的玫瑰花瓣,在盛大的风中,一片片凋零。
靳煜辰怔了好久。才开口道,“今天吗”
助理∶“嗯。”
靳煜辰“他一个人”
助理∶“是的。”“去了一家很小的纹身店。”“大概洗了,四五个小时。”
靳煜辰“……痛吗”
助理没听明白,斟酌了一下,大概理解地说道,"可能吧。"
“但许小先生出来的时候,是笑着出来的。”
2……
11
……
靳煜辰依旧记得,他自己去洗纹身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痛不欲生,痛到甚至像是把心脏给挖了出来,揉碎了,又给重新装了回去。一片片白斑,就那么躺在了他的胸口。
许君楠是那么在乎外表的一个人,他那么怕疼,那纹身洗过后,无论技术多么好,总是要留下丑陋的疤痕的。
如今为了跟他斩断一切都联系。甚至不惜变得难看,变得再也不完美。硬生生,把纹身,给从身上挖去了。
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沿着血管在爬,一点点爬上了心脏。那股撕扯着的疼,靳煜辰感觉到喉咙一片腥甜。他张了张嘴,忽然一股热流涌出。鲜血“刺啦——”一声,瞬间从嘴角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