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头牵涉到的人,不知凡几,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可是久而久之,这陈学的学说,也不免经过他们的门生和亲眷传到了他们的手上,这些人的利益,与谅山息息相关,陈学的学说,他们可以不理,维持常态,才是他们的利益所在,可一旦有人打破了这平衡,这事情,可就不太好说了。
因而那提学的事,惹来了不少官怨,这些人背后少不得唆使一下,于是乎这学变随即开始,一群愤怒的生员围堵了学政衙门数日,那提学连忙向都指挥使司求援,只是在这大明,任何事但凡牵涉到了生员,就是天大的事。那都指挥使哪里敢造次,自是置之不理,可是那桂林府已是谣言满天飞,都说提学要调兵弹压生员,还说牵涉此事者,都要严惩不贷,愤怒的生员们二话不说,直接冲入了提学衙门,将那提学揪出来,一阵痛打,若非是有差役将这位提学大人救出来,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单单闹成这样,就足以震惊天下了。
周力帆看着奏报目瞪口呆,他虽是久在北京,政治觉悟及不上这些金陵城里的老官僚,可是单凭这份奏报,就知道事情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这里的问题有两个,一个牵涉到的是伪学,其实各种学说,在大明也有不少,朝廷虽然钦定了理学,可是各地,偶尔也不乏一些学说,这些学说,甚至是一些致仕的大人物所创,有那么几分影响,可是这影响,只是地域性,受影响的人并不多,可是似广西那般,据那提学所言,广西上下,信奉陈学异说者,十之六七,这可就有点儿严重了。况且,这陈学相比于其他学派,显然更加激进,甚至推翻了许多共识,那提学更是捶胸跌足,说什么有孔孟以来,未尝闻此大逆不道之言也。
到底如何大逆不道,周力帆眼下不得而知,他更是深知,这件事还有一个更可怕的问题,这就牵涉到了纲常伦理的问题,一省提学,既是朝廷的学政官员,更是本省生员的‘座师’,虽然这东西,真要续起来,有些牵强,可是以下克上,门生围攻座师,历朝历代,可谓旷古未有。
学变也不是不曾有过,生员对本地亲民官若是不满,少不得要抨击甚至于采取一些激烈的手段,可是学官,这却是头一遭。
周力帆的眼眸子在闪烁,他终于明白,这位杨昌杨大人,为何这个时候将自己这大人二字叫的如此亲热了,平时整个部堂对自己俱是阳奉阴违,真要出了事,倒是想起了自己。
按理来说,刑部这边确实应该做出批示。身为尚书,更应该立即下文广西提刑,命他们立即平息事态。
可是摆在周力帆面前,有个很为难的事,如何平息事态呢?寻常的手段,怎么压得住这样的事,可是非同寻常的手段,对方可都是生员,是读书人,这里牵涉到的是学争,甚至可能是残酷的政斗,周力帆一旦拿了主意,就极有可能,卷入一个极为可怕的旋窝之中,在这风口浪尖上,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牵涉很大。
而且,周力帆不是傻子,陈学起于谅山,他有一些风闻,说是赵王殿下聘请了陈学的大儒,去教授王子们的课业,这些以前觉得很荒诞的事,如今细细一琢磨,两相联系,周力帆愕然发现,这里的水不但深,而且绝不只是表面那样简单。
“大人,事关重大,是否立即……”
周力帆却是莞尔笑了,道:“噢,此事确实是事关重大,只是是非曲直,老夫还要再推敲一二,你且下去罢。”
他不敢拿主意,任何一次提前的表态,都可能引火烧身,眼下只能拖延一下,周力帆虽然清楚,自己这一拖延,极有可能授人以柄,为人诟病,都察院那儿,少不得弹劾他尸位素餐,只是眼下,即便受了弹劾,这个主意,也不能轻易去下。
杨昌只是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二人的交情泛泛,杨昌对他本就刻意保持距离,反正干系,是你尚书大人担着的,与自己无关,自己既已禀告,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因而毕恭毕敬的道:“下官告退。”
“呼……”周力帆长吐一口气,不禁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