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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实在有些累了,竟然突然发现许多豪情壮志居然被这无数的琐事消磨了个干净,即便是一只老虎,困在这洞天里,被那无穷尽的灾荒、叛乱包围,也会生出厌倦之心。

对于眼前的处境,朱棣可谓是深痛恶绝,而对交趾所发生的事,朱棣亦是忧心不已。

交趾的事怎么瞒得过他?以他的眼光当然明白交趾现在遇到了一个死结。一方面,他不能大动干戈,再不可能发动一场南征,可问题在于,单凭交趾和广西的卫兵,这叛贼是越剿越多,可见那些个流官已在交趾人心丧尽,眼下进剿宛如抱薪救火,越剿,交趾越是混乱,越是混乱,就有越多人流离失所,会有越来越多的乱兵劫掠,导致人心丧失得更快,使许多人不得不铤而走险,从良善百姓变成叛贼。

这样下去,这交趾于朱棣来说实在有些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剿不掉叛贼,任由这样糜烂下去,难道就此放弃?朱棣当然不肯放弃,登基这么多久,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个,他不是建文,建文是正统,名正言顺,而他名为靖难,却是自知自己得位不正,正需要脸上贴金,彰显文治武功,才能显示这是天意如此,维持自己的皇权稳固,否则一旦招致人的怀疑,沦为了笑柄,可就不妙。

眼下的问题已经不再是剿贼那样简单,更重要的是如何安抚和招讨,安抚是一方面,招讨也是一方面,一味的任用一种法子,都不足以解决眼下的问题。

猛地……朱棣似乎想起了一份奏书。

这份奏书还是半年之前,郝风楼进上的,此前郝风楼和一些大臣争论交趾的问题,最后朱棣打算推郡县,郝风楼倒是没有继续争辩,只是上了一道陈情,说什么陛下推行郡县本没有错,只是交趾亦有特殊之处,流官自有流官的弊端,一旦流官为祸则交趾必乱。何不如效仿云南,一面设置流官,另一面分封土司,先稳固人心,再徐徐图之。

若是从前,朱棣对此不以为然,而现如今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当时郝风楼的论点很简单,无非是安南人虽是汉服汉语,可问题在于士绅豪族们终究及不上中原的士人,若是使他们参与科举,即便是安南大儒也难以考中,安南还在的时候,他们尚可以做官,可是并入了大明,数十上百个子弟竟连个举人、秀才都未必捞得到,没有功名还谈什么士绅,不是士绅,流官必定对其满不在乎,如此一来,双方的矛盾必定加剧,假若连这些人都对朝廷心怀愤恨,若是暗中煽风点火,交趾必乱。

郝风楼的预言……实现了……

朱棣不由苦笑,当时自己显然自信过了头,当时还觉得郝风楼是胡说八道,现在细细思来竟是十分有道理,历朝历代,做皇帝的总是喊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事实也是如此,士绅们根据培养子弟,得到大小不一的功名,而这些功名又成为了特权,有了这个特权,上任的官员到任之后自然不会轻易得罪这些‘士人’,毕竟这些人影响着士林清议,甚至在本地乃至于朝廷,都有如蜘蛛网一般的关系,因此上任的官员要体现‘爱民如子’,就不免要对这些士人极尽优渥。而士绅们呢,在得到地方父母官的‘照顾’之后,再协助官府办差,如催粮、捕盗、办学、修桥铺路之类的事,双方的权利是互补的,地方官代表的是朝廷,而士绅代表的是本地的影响,在地方上,双方通力合作,一起治理百姓。

可是在安南,显然这个基础就彻底的打散了,由于交趾没有士,自然也就没有绅,那么在地方官员眼里,这些人不过是一群巨贾和豪强罢了,你没有影响力,不能威胁到人家,不能影响到他的仕途,人家不整你整谁,于是流官贪婪无度,大权在握,根本罔顾‘民情’,而那些交趾豪族,地位在交趾建省之后本就急转直下,又受地方官盘剥,不免心怀怨恨,在这种情况之下,稍微有点火星,有一群百姓造反,原本那些协同官府一起弹压民变的士绅们,摇身一变,竟都成了反贼。

一丁点的百姓造反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假若在这民变背后却交织了许多地方豪族,事情可就严重了。

朱棣忍不住唤道:“郑和,你来。”

郑和连忙来了,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在。”

朱棣慢悠悠地道:“朕有意让你下西洋,让你及早做好准备,这话,你还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