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物呆呆地站在水田边上,手里还攥着一把秧苗,明媚的四月阳光将水面照的波光粼粼,影影绰绰映出了他俊秀的身影。但如今他的身份可不再是浙江大学历史学系高材生,而是大明朝第二等的高级公民。
不错,按照士、农、工、商、军、匠、灶、贱的排列顺序,农民当然就是位居第二、公文纸面上极受重视的高等公民,如果这年头有公民这个概念的话。
如果没记错的话,叔父要求他今日完成半亩地的工作量,这是很繁重的劳动。方应物惶恐地擦了擦汗,第一次感到四月份的阳光是如此暴烈。
半亩地说起来轻飘飘的,似乎并不大,但可能要天天半亩直到农时结束。而且插秧这种农活很苦很累,会把腰折断,也会把脚泡烂,水里还会有蚂蟥……方应物怎么能忍得了这些?
想至此,方应物举起紧紧攥着秧苗的拳头,忍不住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时代强音:“我不是来种地的!”
这一幕被写入了《明史·方应物传》——应物少年时,尝立于田边慨曰:吾志岂在阡陌之间?
不过在此时,只有几位路过的乡邻恰好听到了方应物的不肯向命运屈服的强音,便一齐笑道:“秋哥儿发什么呓语,不想种田还能作甚?除非效仿你的父亲,也考上个秀才,但那可比种田还难!”
秋哥儿是方应物的小名,大概是生于秋季的原因,所以从小就有个秋哥儿的小名。随后又有个人调笑道:“你若与邻村王大户家的小娘子成了亲,到时少不得吃香喝辣,还用和我们一样当泥腿子么?可惜,可惜啊。”
可惜什么?与王家小娘子?刚想到这个名字,方应物的头又痛起来,还是那个潜意识作怪。
第二章 坑儿子的爹
放下忆苦思甜的小小情怀,方应物面对几个笑话他偷懒的乡邻,只是不屑地撇撇嘴。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暗中嘀咕了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他皱眉看了看水田以及泥浆,还是不能下决心,便随手把秧苗扔进筐子中,准备再做计较。
“方家公子,小老儿在此问安了。”忽然身后有人说话,方应物转过头去,却见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明显和庄稼人不同,虽然也是短衣,但下摆长两寸,袖子宽两分,而且干净整洁,不像一般村夫那样。
随即方应物想起来了,此人应该认识,似乎是那邻村王大户家的老仆。不过这老头的话让方应物哭笑不得,若非语气中没听出什么恶意,简直就要以为是反讽了。
方家公子?方应物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土掉渣的穿着,除了可以吃遍天下软饭的小白脸外,哪点像公子了?
虽然方应物对农夫身份没有认同感,也一直不觉得自己等同于村夫,但就现在这模样,也没脸说自己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