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纯孝。即便有二三迂腐礼臣胡言乱语,也难敌天道人心。”李邦华镇定道。他是都察院长官,只要压一下,那些御史言官多少要给点面子。国朝言官骂人,各个不留阴德,若不压制,恐怕未必会给十五岁的太子留颜面。
“我倒不怕桀犬吠尧,”朱慈烺知道他会错了意,微笑道,“只是救济防疫之事不能拖沓。这点上还要总宪费心费力。”
京师的治安整治由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巡城御史负责。其中锦衣卫是上直亲卫,天子亲军,朱慈烺指挥不动。五城兵马司是正六品秩,倒是不敢不买太子的面子,但是它婆婆太多,在治安防盗上,要听兵部的话;在抓捕犯人上要听刑部和都察院的话;就连稽核京师物价、疏通下水道,都得听锦衣卫的话。
朱慈烺早就考虑过自己的切入点,那就是都察院。借重李邦华这位能干、肯干的老臣乃是既定之策,这番偶遇只是锦上添花,让两个没有联系的人之间多了一份亲近而已。就算没有遇到李邦华,朱慈烺也早就有召对宪臣的准备。
李邦华突然有些羞愧,曾几何时,当年的朝气在闲住中消磨殆尽,如今自己也成了一个只会当官的官僚。看到太子把事放在心上,却不急不躁,稳操稳做,李邦华也不免多了几分信心。
第14章 从来不识君王面(8)
“殿下,”李邦华问道,“这大疫来势汹汹,非良医难得对阵之药,寻常人家又能如何防治?”他虽然有了信心,但也不相信老天爷真会给太子面子,让如此狂暴的瘟疫一朝消散。
“我也不妨直说,”朱慈烺微微皱眉措辞道,“要想治好这瘟疫,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在医案中有成功治愈鼠疫的记录,但与其花那份功夫,还不如去救更多的人。两利相权取其大,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朱慈烺前世今生都奉为圭臬的信条。
“不过,我却可以将之控制住,不让它疯狂蔓延。”朱慈烺看了一眼宋弘业,又转向李邦华道:“只要全城一心,疫情必能得以控制。”
“兵法云:上下同欲者胜。这句话里真正的难点却是下面人未必能与上峰同欲。然而如今情形却又有不同,百姓谁不想在这汹汹大疫里活下来?”朱慈烺继续道:“既然下面的百姓想活,公家又想救,同心同欲,乃是自然之意。”
“殿下此言深契世情法理。”李邦华倒不是在溜须拍马,而是由衷认可太子的见解。刚才听太子说这病近乎绝症,虽不出所料,却终究有些失望。然而太子又说能够遏制,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再听太子以兵法解眼前之局,这位老臣心中又燃起了必胜的希望。
“怕的就是那些无能官吏,不会做事,只会做官。不顾百姓死活,只重顶上乌纱。”朱慈烺轻轻在桌上拍了一记,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官场弊事之重,恐怕还在太子所察之上。”李邦华身为都察院长官,目见耳闻,对于如今的官场已经失望到了极点。虽然仍有清正忠义之臣,然而这些人稀罕得已经无法撼动百年积习,更无法撼动那一层层的灰色利益链。
就如外军军饷,按照惯例京官要分润六成,就算是在建虏入寇、乱军猖獗的时候都没有过分毫让步。
清正的大臣们做不到,难道太子就能做到了么?李邦华想起自己当年去职之前,曾将京营之弊彻底陈情天子,几乎是与整个官场撕破了脸。结果如何?天子为了保住自己性命,只能下旨闲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