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未央宫中,耿允自刘徇二人离去后,仍不疾不徐留于前殿中,既不言语,也不起身,教章后与少帝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刘显亲自行至耿允面前,如尊师长般拱手作揖,陪笑道:“大司马日夜代朕理朝政大事,十分辛劳,朕不敢再多搅扰,只盼大司马好生休整。”
此话显是委婉的劝耿允,无事可退。堂堂天子,如此低声下气,已是失了颜面,可耿允却恍若未闻,连眼皮也未曾抬起,仍大剌剌坐于座上,悠悠饮茶,又招来一宫人,小心扶着那宫人的手起身,方故作受宠若惊状,连连躬身摇头道:“陛下折煞臣了,臣受命先帝,为陛下兢兢业业,本是份内之事。”
言语动作谦恭,一双眼却冷冷望着刘显,令刘显浑身僵硬,干笑道:“朕只恨自己不能给大司马分忧,若有行差踏错之处,还请大司马直言。”
耿允忽而冷笑一声:“陛下既如此说,臣便逾越了。”他说着,竟跨前一步,凭着挺拔颀长的身形,居高临下,“陛下方才赠了一幅帛画与萧王后,不知那画,何时画就?”
刘显脸色一白,下意识捏住衣摆,颤抖道:“朕惭愧,是……昨日午后所绘……”想起方才一回殿中,便有一宫人在耿允耳边低语数句,不由越发惊骇。
耿允阴鸷眸光凝视他片刻,直至他腿脚发软,身形摇摇欲坠时,方缓下脸色,作亲切状,笑道:“臣早劝过陛下,玩物丧志,午后正该是发奋读书之时,怎可用来画帛画?”
他说着,竟在刘显惊恐目光下,伸出手去,触上其头上那顶通天冠。
“大司马!”章后见状,不知耿允意欲何为,也少有的沉不住气,大喝出声。
耿允面不改色,却到底也未做什么,只替刘显稍调整那顶帝王通天冠的位置,意味深长道:“陛下,此冠重,戴之须谨慎。”
刘显已连站也站不住,瞪大眼惊恐望着耿允,自牙缝中挤出一句:“朕谨记大司马教诲。”
耿允这才满意,垂眸冷冷瞥他一眼,面上是毫不掩饰讥讽的笑意,挥袖扬长而去。
待那身影消失在殿外阶下,刘显方浑身脱力般手脚虚软的坐倒在地上,苍白年幼的面上闪过恐惧与委屈,最后化作一声呜咽,转身冲高座上,被阴影遮挡面容的章后唤“母后”。
章后亦因方才那一幕惊得心有余悸。方才,她险些以为耿允一时忍不住,要将刘显置于死地。
她未理会儿子的呼唤,大口喘息着,片刻方平静下,板起面孔冲仍坐在地上的幼子道:“陛下是天子,天子当有气势威压,能驾驭臣子,怎可如此软弱?”说着,她冲一旁欲上前搀扶的宫人道,“不许搀扶,教他自己起来。”
刘显已哭得与寻常小儿无异,可久久无人安慰搀扶,委屈又敬畏的望一眼上座的母亲,方踉跄着爬起身来,跌跌撞撞走上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