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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河上的烈焰仿佛洪荒巨兽张开了狰狞的大嘴,吐着狺狺的烈毒之气,铺天盖地般吞噬下来,将河面上所有的女真勇士都吞了进去。暴烈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所有人暴露在河面上的躯体,火舌虽然无形无质,但却比最凶恶的狗熊舌头还要恐怖,狗熊生满倒钩的舌头舒卷处只是剥离得人皮开肉绽血骨纷飞,而这火舌簇拥处,却不会带走你身体上的任何东西,只是将不可抗的热力迅速凝聚在你的身体上,攫取着你的血肉胶凝成一层漆黑的壳,每当有人摇晃惨叫着倒在火海下的冷水里,表皮上的那层壳就受冷而爆裂,熟肉的香气刚刚从千疮百口中溢出,马上就被河水挟裹了蓝焰贴附上去……

无数的惨嚎声回荡在浑河上,幽蓝跳跃的猛火毒焰则是哔剥有声地欢笑着,随着这生命被煎熬的惨嚎声袅袅而舞,仿佛地狱的生灵在做着谢幕的最后表演——不管的生命的谢幕还是它们自己的谢幕,都是足以令它们愉悦的。

烈火烤灼着人油,烧炽着人肉,散发着或香或臭的味道,混杂了猛火油燃烧那独特的味道,被河面上蒸腾的水气搅拌均匀了,形成一股全新的气流,在晚风的轻送下,散落两岸。水气拂面,水气入鼻,不管是触到还是闻到的人,都尽皆心神震颤——这是死亡的呼吸,正在自己脸颊间嗅嗅而欲语。

眼中所看,耳中所听,无论见闻,都是可畏可怖的——两岸上无数的人都在暗中咽着唾沫,好象有一点燃烧的火花,正附着在他自己的咽喉上,灼得颈项里焦干一片。而在不知不觉中,甚至连他们的舌头也仿佛有了生命般在蠕蠕而动,随着吞咽的细微动作想要躲藏进胃里去避难,这让无数人口里发干,心里发苦——从今以后,再想吃烤肉就没那么好的胃口了——但是,他们塞外民族吃得最多的还就是烤肉!对活人来说,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最大的悲剧。

死人在煎熬,活人也在煎熬,当浑河中火狱降临般的惨叫声响到极盛处时,盛极而衰,撕心裂肺般的惨嘶突然就寂了下去——狼奔豕突的人形火焰大部分都仆倒了,浑河水默默地包容了他们,此时猛火油已经无以为继,河面上的火焰也就东一簇西一簇地明灭不定,仿佛无数的死魂灵正附着于其上,火苗的每一次跳荡就是对人世的最后一次抚摸,依依不舍而又回天乏术。

被猛火毒焰烧乱了队形的女真勇士,最前面的往辽军所在的河岸扑了上来,但辽兵尽到了自己守土的责任,一排排横木乱石倾砸之下,将这些火人都放倒在河岸前,在熟与半熟的体悟之间做着最后的抽搐;而排在队尾的一部分女真勇士,则带着满身的火焰哀嚎着冲回了自家岸上。有人袍泽情深,抢上去救护,结果被烧得垂死挣扎的火人拼命抱住,再也不放。火焰升腾中两个人惨叫着摔倒,扭曲打滚,烧焦的皮肉粘附零乱,甩得一地都是,旁边慌了手脚的人卷包了沙土拼命往这些人身上盖——河里的水是不敢用了,在西门庆的妖法下,谁知道打上来的是水还是油——但那诡异的火焰有如恶鬼缠身,沙土岂能盖得住?沙土下不时响起皮肉的爆裂声,渐渐的火人纠结成了凝固的雕像,就此没了声息。

吃了几回亏后,再也没有人敢承揽那些最后逃回的火人,即使没有引火烧身的女真人,也惨叫着,嘶吼着,流着泪挥起狼牙棒,舞动着大刀阔斧,向一个个竭力挣扎着向他们伸手的同胞狠击猛砍,一时间血肉脑汁碎骨横飞,这些零件儿伶仃落地滚得两滚时,可以看到很多都烧灼得焦干酥脆了。

当应尽的生命都被猛火毒焰凝炼收走后,浑河两岸的战场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胜利者憎恶着敌人,失败者痛恨着对手,但此时他们都无法形诸于言语,好象这一片空间脆弱得呵一口气上去都会崩裂,所有人为了自身安全计不得不集体失声一般。

但突然间,一个非人的惨嘶声嚎了起来,也许在平时这音量算不得甚么,但在现在这种气氛下,说是高亢入云都不为过。惨叫声笼罩处,不少人都张大了嘴,捂起了耳朵,他们的神经也在随着恐怖的压抑而颤抖,随时都可能失控,加入到这惨绝人寰的合唱中。

所有被猛火油沾上的人都烧死了,现在惨叫的这个,是洒下第一滴血的张应古——他被耶律余睹拦腰一刀,砍成两段,但是一时活不成,死不了,在地上苦苦挣扎。当所有惨叫声都平息后,张应古逐渐混沌的脑袋里受不了这种痛苦的寂静,他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在惨毒中嘶叫,别人不叫,那就他叫——所以他就叫了,惨叫声中,张应古两手扒着地,半截身子拖了淋漓的肠子,在地下盘旋转磨,向往着能有个什么东西让他咬一咬。

在这种气氛下,没有人希望张应古生命的独唱长久地继续下去——一个辽兵跳出来,挥起一枪,将张应古在地上乱爬的上半身扎了个通透,将之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张应古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被血浸湿了的脸上绽出涟漪般的惨苦纹路,他扭曲着,仰头向天张大了嘴,左手撑地,右手竭力向后伸出,想要攥住那杆枪,将其拔出来——这生命的最后挣扎,无声无息,却看得周围所有的人都是惊心动魄。

又一个辽兵跳了上来,嘶嚎一声,刀光如练,劲斩而下——这一刀又快又狠,张应古腕断、臂断、头断,最后的残尸靠一条左臂再撑持不住,终于软趴趴而倒——但是看到这一切的所有人心中都是“轰隆”一响,仿佛悬在半天里的泰山落了地一般。

这一下,该死的人都死的透了,战场终于寂静。

人在粗重地喘息,马儿在不安地低低嘶鸣——即使主人把马嚼子勒了又勒,浑河水上的猛火毒焰已经熄灭,黑水依然在哗哗地流着,冲刷着外焦里嫩的尸体;有胆大的鱼鳖已经开始向这边蠢蠢欲动,它们想早一些扑到那些尸体上大快朵颐,行使自身净化大自然的天职——万物声息有闻,但这里依然寂静。

这突兀的一把火着得快灭得也快,但在短短的一瞬间,就毁灭了四百余女真健儿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