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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万里亢声道:“萧大人此言差矣。当年《诗经》之中,就有桃李琼瑶之投报,可见古人互相馈赠,尽属有义有节,未曾失了世间礼数——怎的到了今日,却又这般讲究起来?古风何在?古道何存?思之岂不令人扼腕?”

萧奉先虽然不学无术,程万里话中的典故他一概不懂——但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诗经》的大名他还是有印象的,知道那是孔子圣人当年写的一本书,后代朝廷考进士的必备教材,既然是圣人之言,那肯定有理,自己如果一意执拗,反倒是失了对圣人的恭敬之意了。

于是萧奉先把本来海拔甚高的胸脯渐次屈下,口气也不知不觉间柔软了好些,向程万里作揖道:“既然是写《诗经》的圣人把丑话都说在了前头,那也就没甚么不清不白的道理!小弟再矜持下去,反倒是不给圣人面子了,如此怎可使得?既然这样——却不知大人将如何错爱小弟?”

程万里听萧奉先将自己由“使者”火线提拔成了“大人”,他自己更从“在下”屈就做了“小弟”,不由得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道:“两国邦交,友善为先。欲国之间相善,必先民之间相善,吾等臣子,亦国民也!你我两国之善苗,今日便先由你我二子民相馈赠起!”

萧奉先听了,连连点头,叹息道:“大人说得是啊!这些年来,我大辽事务,尽皆集于小弟一肩,劳神伐形,莫以为甚;偏偏家中人口日多,内外使费,日渐繁浩,小弟内困于家,外忧于国,正心急如焚一般。大人此来,无异甘霖天降,非唯救国,亦是振拔小弟于颓墙之下,危楼之巅,恩同再造也!”

程万里听萧奉先这番话说得文绉绉的,全不似粗坯风格,心下倒奇怪起来,但稍一留意,就见萧奉先说话间,两只眼睛呆呆地向左上方瞪望,那模样不象是在感叹,倒象是在背书一般。这一下程万里心中顿时雪亮,萧奉先是收受贿赂的一把老手,这家伙既当妓者还又要立牌坊,定然早请御用文人将弄了些文字雅驯的字眼儿出来,当着行贿人背诵一番时,自家面子上却好看。

想明白后,程万里心中更是暗暗好笑。等萧奉先终于背诵完毕,程万里示意底下人揭开几口箱盖,将脑满肠肥的内涵在萧奉先眼底略展现展现。萧奉先是无行匹夫,爱钱小人,那晶莹璀璨的光华一出,他哪里抵挡得住?当下也顾不得甚么里子面子了,一边吆喝着“程大人实实的是大英雄、大丈夫”不绝,一边赤膊上阵,亲自指挥着家下人等将这些箱子都抬进自家库房去,分门别类,安排得井井有条,便是当年的诸葛孔明排布八阵,只怕也没此时的萧奉先那样若烹小鲜,信手如意。

等宝藏都落袋为安后,萧奉先满面笑容地重新归座,揖让程万里道:“小弟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指教。”

程万里赶紧道:“指教二字,何敢克当?萧大人有话尽管问来,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奉先盯住了程万里的双眼:“小弟早听说了,贵国之王西门庆最恨那些贪财好货的,一旦碰上了,不把事做绝、人屠尽,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弟我从前做北院枢密时得罪人多,世人都说我是贪官污吏,象染黑了的布洗刷不得干净,冤名儿通传天下——西门陛下是天星转世,不会不知道我的这个臭名声吧?可是既然知道了,他为什么还要一反常态地派程大人您来结交我呢?”

程万里听了心道:“萧奉先此人,贪官污吏却也不是白做的,算计得当,滴水不漏,若放在中原,不愁不是蔡太师、杨公公手下的左膀右臂!可惜生在辽国,屈才了!也幸好他生在辽国,元首大人刀子虽锋利,却也飞不到他的脑瓜皮上来。”

心中感叹着,程万里推心置腹地对着萧奉先的眼睛解释道:“这其中却有缘故——我家元首大人虽然心恨贪官污吏,但他只恨自家国中的贪官污吏,别国的贪官污吏,又干他甚事?别国的贪官污吏若多些,折算下来反倒是本国的福气了——因此我家元首大人对萧大人您并无成见,更不要说,萧大人您是冤枉的了!”

萧奉先听程万里说得如此直白,心下不由得就信了三分。再说了,就算西门庆程万里说的是假话那又怎的?那些金银宝贝可是个顶个的真。若说西门庆程万里在给自己下套钻,只是凭自己收了些贿赂,便想要在当今圣上面前扳倒自己,那就更可笑了——自己就算是有一天真倒了霉,罪名即使是受贿,也绝对不是因为受贿!

不过,收了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办事,还要好好地办,把事情办好!萧奉先虽然贵为皇亲国戚,但他并不因此就放松对自己品德上的严格要求,他可是很讲诚信的。

于是萧奉先以言挑之道:“大人前来商议燕云租界,不知可有几分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