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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还朝你举兵相向的一个人,马上就成了你亲近的晚辈,这么大的弯儿,张叔夜好不容易才转过来,一时间哭笑不得——西门庆这厮,自己甚么时候宠过他?他又凭什么向自己恃宠而撒娇?简直是岂有此理,信口开海!

不过伸手还打不了笑脸人呢,何况这时这个信口开海的晚辈又把一封信派人送了上来,并说道:“方才晚辈多有冒犯,因此特备薄礼,请大人笑纳。”

张叔夜一甩袖子,把送信的小喽啰轰了回去:“既知本人之名,还敢来送礼乎?”

西门庆一瞪眼又把送信的小喽啰再撵了过来,并正色道:“太守大人若不收这份礼物,奈济州城下流民何?”

张叔夜听着心头一动,这才把信接了过来,送信的小喽啰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被当成踘蹴的毬踢来踢去了。

去年冬天,济州城下来了上万流民,让张叔夜操碎了心。自入了政和年,一年比一年冷,举个例子就可以说明——政和元年(一一一一年)冬,两千平方公里的太湖竟然全部结冰,且冰面厚得可以行车,湖中洞庭山的柑橘全被冻死——这样的气候转变,虽然对南方开垦沼泽地区有利,却不利于北方已经稳定的农耕结构。

天时不正,粮食大大歉收,但官府逼上门来的赋税却是一文也不得少,老百姓民不聊生,每年冬都有大批饥民流落四方。听说梁山这边的老百姓这两年不受官府剥削,家有余粮鸡犬饱,饥民都纷纷往梁山这边来了。

张叔夜在济州城头上看着这些脸上带着菜色和希望的流民。他们跋山涉水而至,嘴唇枯焦,皮肤皴裂,筚路蓝缕中载着风霜的刻痕,筋疲力竭里背负着沉重的哀伤,但他们的眼中都有光——只要到了前面那个地方,就可以活下去!

心酸之余,张叔夜不由得叹息:“这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啊!”

张叔夜开城接济了这批流民,并发动全力,衣、食、居、药……保障着这些人安危渡过了一个寒冬,这期间,经历了多少推诿,多少扯皮,多少两面三刀,多少阳奉阴违,多少的多少,精疲力竭的张叔夜简直不愿意回想。

但他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是有价值的,至少他暂时为这个衰朽的朝廷截留了一部分元气,在这些流民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朝廷还是可以指望的——至于这颗种子能不能成长发芽,开花结果?张叔夜不去想,总之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此心无愧了。

冬去春来,但如何安置这些流民又成了梗在张叔夜嗓子眼儿里的一根硬骨头,但他不能叫苦,因为从他接手这些流民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一桩任重道远的苦差事,在这条路上,他没有同伴,没有支援,只能自己一个人孤单地扛下去。

或者扛下去,或者扛死,在他身边没有人同情他。

如今的张叔夜已是计尽粮绝了。他去擒宋江,谋算之一就是以宋江做献礼,换些朝廷的赏赐回来,即使是杯水车薪也好,总之撑得一时是一时,撑得一刻是一刻。

但现在捏着西门庆这张薄薄的信纸,张叔夜却感到了千钧之重,这上面不但有充足的衣服粮食,而且还规划出了这些流民的最后安置——梁山南边一大片梁山实际控制下的荒地,由这些流民去开垦,自成小镇后,户口归入济州张叔夜治下,梁山不会插手。

这样优渥的条件,简直就是从天上往下掉馅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