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便长揖道:“老伯母放心,在下并无他意。只是舍不得我和铁牛兄弟相聚一场,因此临行之前,想请兄弟把上盖衣衫脱了,赏下来,由我带了去,以后但见到这件衣裳,就如同看到铁牛兄弟一般。”
这话说得凄凉,李老娘听了,只是“哼”了一声,再不接口,西门庆在旁边却暗暗道:“好厉害!”
得了默许,宋江便向李逵道:“兄弟可舍得吗?”
李逵象哑了一样,喉中呜呜有声,却是哽咽难言。握了宋江的双手良久,这才一手去抹泪,一手去解衣。只是他殊非手巧之人,一解不开,两解不开,心火之下,用力一撕,将上盖袍子撕成了两块儿。
一时间,李逵目瞪口呆。宋江却是面色不变,从容自李逵手中接过破布,强笑着叹道:“兄弟如手中,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补;手足断,安可继?——铁牛兄弟,哥哥去了!”
珍而重之地将破布揣在怀里,宋江昂首挺胸,转身就走,毫不回顾。李逵目送着宋江的背影,不知哥哥为何竟不回头,花荣李俊等人却看得分明,此时的宋江,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众人屏息而观之下,宋江昂然跨出李家院门。李逵不舍,扑到院门前,却想起母亲那句踏出院门就不认儿子的狠话,不得越雷池一步,只能撕心裂肺般大叫一声:“哥哥!”然后扑翻身拜倒在地,重重磕下头去,三头之后,地面斑斑成血。
宋江终于失声,以袖掩面,低声道:“兄弟!兄弟!”掷开帽子,扑倒在地,同李逵对拜。
花荣、李俊、秦明等人皆为李逵之情所感,不约而同地随在宋江身后拜倒在地。西门庆和众好汉看了,亦感凄然,皆环拜下去。
拜得数拜,宋江一跃而起,大喝一声:“弟兄们,走吧!”说着当先掩面而行。李逵跪在院门内,痴痴地望着宋江落寞的背影,心如刀绞。
眼看宋江即将走出李逵视线之外,却不想其人一个转身,抛下花荣李俊等人,却独自奔了回来。等宋江重回院门前时,李逵又悲又喜,嘶哑着鼻音问道:“哥哥还有何吩咐?”
宋江隔着院门,握住了李逵的手道:“我本待要去,却想起有些要紧话还没有叮嘱于你,因此回来——兄弟呵!当初咱们弟兄在江州初见时,兄弟你左手吃鱼,右手吃肉,而且也不寻个安身之地,总是东面歇几日,西边歪几时,如此饥不择食,睡不安席,岂是养生全命之道?从此之后,切不可再如此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颠倒,须当好好作息起来——唉!老伯母眼睛不方便,却顾不得你许多,我若不言,还有谁来劝你爱惜自己?”
李逵听着,心痛如割,血行如沸,拉了宋江的手再不能放开,泪珠儿扑簌而落,和着额头鲜血,尽滴在宋江袖袍之上,有如桃园落英缤纷之点缀。
宋江用力将手抽回,哑声道:“兄弟!……别矣!”说着慢慢回身,蹒跚而行。
行得数步,又回头向李逵摆手:“兄弟!……珍重啊!”
李逵看着茕茕孑立的宋江孤单地走向前路,心中真如翻江煮海一般,蓦地里大吼一声:“公明哥哥留步!”声震林木,雀鸟为之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