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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大吼道:“听不见!再大声些!”

这一回,数万人不分男女老少,不分兵农工商,尽皆齐声协力,大喝道:“不愿!不愿!不愿!”

声振长空,浮云亦为之决荡!

西门庆眼望宋江,慢慢地道:“公明哥哥——这就是军心民意!”

宋江全身发冷,似乎料峭的春寒此时尽集于他一人之身,连思维都已经被冻结了。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刹那,宋江僵化的脑海里终于解冻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犀利得象春汛时湍河上第一道冰凌——自己永远也比不上眼前的这个人!

第一道冰凌之后,冻结的河流彻底分崩离析了,无数失落与挫败的洪流挣脱了羁绊,在宋江的心田里四下横逸斜出,自主的灵魂不断地在冰冷的湍流中下沉、下沉……

本来按照规划好的剧本,宋江应该在西门庆登台就位并接受万众欢呼时,突然向他发难,发出因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分道扬镳的宣言,然后与吴用、戴宗煽动着自己手下嫡系,与梁山彻底分裂,就此向青州远走高飞——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打击西门庆的威望——但是,此时的宋江胆魄尽被西门庆所摄,虽然吴用戴宗在他身后咳破了嗓子,他却是充耳不闻,呆呆邓邓于典军台前,恍若泥塑的神胎、雨淋的蛤蟆。

吴用终于忍不住了,疾步走到宋江身后,摇撼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疾道:“公明哥哥!西门庆继位宣誓已毕,咱们再不发难,就失了最后的机会了!”

宋江看了看典军台四下里黑压压的人山人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近似于哀求的目光看着吴用,颤声道:“兄弟……慢慢再议……慢慢再议……可好?”

刚才万众齐呼,声威凛冽,吴用自己又何尝不是胆战心惊?只不过出头的是宋江而不是他,所以他还剩着两分与西门庆作对的勇气,现在看到宋江如此怯懦模样,最后的两分勇气也跟着荡然无存。轻叹一声后,吴用嗫嚅道:“哥哥说甚么,就是甚么吧!”

西门庆继位后,大开宴席,犒赏三军,众兄弟作庆。繁华入不得伤心之眼,宋江只推身子不适——这倒不是虚言,今天他确实快被吓出毛病来了——与吴用戴宗告辞了出来,寻个地儿密议。

戴宗埋怨道:“哥哥今日何以不与西门庆决裂?”

宋江现在惊魂稍定,哪里肯承认是自己胆怯?只管虚饰道:“兄弟有所不知,西门庆今日刚刚掌握大权,锐气正盛,你我违逆了他时,他安肯放你我弟兄走路?因此欲往青州,你我不可硬碰,只当软求。”

吴用和戴宗异口同声道:“软求?”

宋江自己也想不到,掩饰起自己的怯懦与无能时,自己偏能舌灿莲花。只听他说道:“今日之势,大家也都看到了,山寨人心尽向西门庆。你我弟兄若与他硬作对,就是与山寨里所有人作对,安能有好果子吃?常言道:温柔立身之本,刚强惹祸之苗,我当以谦弱之姿朝向于那西门庆,只推自己体弱多病,要往青州清风山养老,向他讨本部兵马护身上路——那西门庆是个讲义气的,咱们虽和他作对,却也不能否认吧?见我这个长着两条腿的大麻烦转身要走,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说不定还有额外的钱粮财帛奉送,亦未可知。”

戴宗闷闷不乐道:“若如此,岂不成就了西门庆仁义之名?却与军师所谋不符了。”

宋江笑道:“兄弟,你好呆呀!哥哥我年方三旬,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却不得不被西门庆逼到青州去养老,这名声传扬出去,很仁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