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头正中,远远只听敲着得胜锣响,约摸有三、五十号人喧嚷而来,当先一人骑了匹有气没力的长毛瘦马,走在最前面。这匹瘦马是官马,马齿早已增得不能再增,已入暮年中的暮年,本来早该退休了。可惜县里买新马的钱都让父母官给贪污了,这匹老马也只好做伏枥的老骥,愿不愿意都得志在千里了。
马背上坐着的,倒是一条精壮汉子,此人三十多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公服,一双青眼顾盼之际,闪烁生光,不怒自威,正是“其身正,不令而行”的最好注释。
远远地看见,朱富便对西门庆道:“四泉哥哥,那马上之人,就是小弟的师傅——青眼虎李云。”
西门庆点头赞道:“好一个英雄都头!”
再看李云身后时,却是一堆七长八短汉,三村四舍人。除了前来解李逵的老郎士兵外,剩下的都是曹太公庄上的那些猎户、李鬼的老婆,还有曹太公本人,都是要上沂水县做证的——当然,还要领那三千贯的花红赏钱。
在士兵们中间,黑旋风李逵被剥得赤条条的,一步一棍的被打将过来。这李铁牛皮糙肉厚,挨几十棍浑若等闲,打他的人却换了好几拨,个个手都酸了。
一个士兵头儿便骂骂咧咧起来:“娘的!这厮好硬的皮!若不是都头不许俺们用大手段,哪轮得到你使这光棍?”
曹大户在旁边笑道:“若不是这等了得的光棍,哪里有本事闹动了江州?这黑贼越厉害,越能显出咱们擒捉他时出尽了辛苦,拿了他的功劳才更大!”
众人听了,乱哄哄称是。正得意间,却见前方山路口上转出一伙人来,都是满面笑容。为首的一个汉子,更是早早便抱拳行礼,大声道:“师傅且喜,小弟特来接力。听得师傅拿了黑旋风李逵,为咱们地方上除了一害,所以小弟备了些酒肉,一来替师傅庆功,二来来犒劳出力的弟兄!”
这伙男女一路赶来,走得急,肚中早有些饥渴之意,听到朱富之言,俱都大喜,眼巴巴地望着马背上的李云,只盼他开了口,大家便冲上去大快朵颐。
李云这时早已下了马,跳向前来,看看道旁的酒肉果品,不由得皱起眉来,嗔怪道:“贤弟,你我之间,哪里用得着如此远接?这么些酒肉,耗费了多少冤枉钱?你可是养家的人,须比不得我杨柳树剥皮——光杆儿一条!”
朱富便道:“聊表徒弟孝顺之心而已,值得甚么?”向李云身后看看,又压低了声音道:“师傅在县衙门里当差,一向不如意,今日活捉了黑旋风,立下了大功,看哪个还敢小觑师傅?”
李云摇头苦笑道:“因人成事而已!我去时,这黑旋风李逵早已被绑成了大粽子一般,哪里还轮得到我出手?这李逵,听说也是咱们同乡,昨夜沂岭之上,力杀四虎,即使现在被捉,胆气也依然是凛凛不屈,当真是一条好汉!”
朱富一边斟酒,一边低声笑道:“既是好汉,师傅便做个主,放了他罢!”
李云吓了一跳,急忙摇手道:“这个如何使得?若只是寻常命案,只消向上司递个病状,再补个死状,便能开脱了他。可这厮在江州城中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是朝廷天下大索的要犯。若放了他,不知要干连多少人!”
朱富笑道:“徒弟也只是说笑罢了。管他黑旋风是不是师傅捉拿的,终究是师傅一路解送回来的,到底脱不了师傅一功!来来来!师傅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