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之行固然不容易,但他西门庆昨天晚上的回家之行,更加不容易。
昨晚聚义厅上筵席散了时,那玳安小厮早奉了月娘的命令,早在聚义厅前后踅摸了一十八趟。见到西门庆出来,玳安宛如皂雕攫紫燕,猛虎啖羔羊一般,扑上来擒了西门庆就走,唯恐又生出甚么事情来,自家公子又要学大禹过家门而不入,那还了得?西门庆本来还计划要去探视黄文炳,这一下全给泡汤了。
一路上玳安絮絮叨叨,说不尽月娘对西门庆的相思之深苦。这些话本是听小玉转述而来,此时再经了玳安小厮的一张巧嘴,免不得足尺加三,将西门庆的一片温柔心肠鞭笞得体无全肤。
西门庆回头自思,也觉得自己对不住家里的妻女。自己东京城跑了一趟,回了梁山后足不旋踵,又旋到了江州去,虽然在义气上面挣了满分,在家中的亲情上头,却板上钉钉是得了负数。想到月娘一个人在家中孤苦伶仃,西门庆心头怜惜之情大起。
玳安带着西门庆刚到家中大门口,正要排闼而入时,斜刺里黑影一闪,早杀出一员女将——只见她蛾眉倒竖,好似穆桂之英;杏眼圆睁,宛如花木之兰。此将非别,正是潘金之莲到了。
自从西门庆、武大郎、武松、焦挺结义,潘金莲和吴月娘就通家交往起来,而两家共上梁山之后,姐妹两个走动得更是稠密,这两个月来,月娘的一腔相思血诚,潘金莲丝丝毫毫都看在了眼里,恼在了心上。她替好姐妹打抱不平之心久矣,今日既然堵住了西门庆,岂有将他轻轻放过之理?
当下潘金莲左手叉腰,右手一指头戳出,几乎把西门庆的鼻子捅了个对穿。西门庆丢盔弃甲,连连后退,再想找手边的玳安当拐棍时,却见那小猴儿早见机跑出八丈开外了。
西门庆正暗暗叫苦时,潘金莲早已经破口大骂:“我把你个狼心狗肺、抛妻弃女的浪荡行子!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旁人一恭维你义薄云天,你就找不着北了!一去东京一个月,回来也不说跟家里打个招呼,便又跑到了江州去撞尸!天下人喂了多少猫,见过个野腿的,也没见过你这么个野腿的!你把我月娘妹妹抛闪在家中,置于何地?”
这一通大骂,只骂得西门庆头昏眼花,摸门不着,眼看四下邻里闻风而动,都围裹了上来,象秦明、花荣娘子这类禀性贤淑的不出声地影在一旁,倒也罢了,象阮氏三雄的浑家这样的村妇,却是嘻嘻哈哈,指着西门庆笑个不住。西门庆面红耳赤,只好向潘金莲打了个只有杂技演员才能完成的大躬,低声央告道:“好嫂子,你可怜兄弟,当着恁多人,就容让我些个吧!”
潘金莲“呸”的一声——还好她这一口唾沫没唾到西门庆脸上来——更骂道:“好啊!现在当着恁多人,你就想到要我容让你了!你把我月娘妹妹一扔三个多月,你怎的不知道容让她?你这厮!当年包爷爷的虎头铡下,怎的没把你这没良心的和陈世美一起铡了去?!”
这时武大郎也已经闻讯赶来,本来慑于潘金莲雌威,还犹豫着不敢上前,但看到西门庆在潘金莲的唇枪舌剑之下,不敢有还手之力,更缺乏招架之功,整个人狼狈不堪,是个束手待毙、听天由命的架式,不由得动了义气心肠,心道:“我这三弟威镇山东,恁大一条好汉,无论如何,也不能受妇道人家这般羞辱啊!”
当下便上前,轻轻一拉潘金莲的袖子,那力道比没拉还轻,软声道:“大嫂,四泉兄弟如今是一山之望,他低头受你的教,兄弟对嫂子的情份上,也尽到了十二万分!人敬咱一尺,咱敬人一丈,你不可再说得那么难听!”
“我说的难听?”潘金莲火冒三丈,向武大郎吼道,“他西门四泉所作所为,就不怕难看了?!”
武大郎不露痕迹地向后移形换位了三尺,嗫嚅着道:“那也不能当着恁多人,就这么一指头戳到鼻子尖儿上去呀……”
潘金莲双峨眉一竖,发狠道:“我是他长嫂,自古有言长嫂比母,他敢辜负我月娘妹妹,我就要排喧他!”
自从上了梁山,潘金莲以自家泼辣的作风、无敌的美貌、精妙的裁剪、灵动的心机,早已拿下了娘子军头把金交椅的宝座,此时见她大发雌威,收拾得清河县两个星主贴然无辞,娘子军里的好事之辈无不叫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