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更加苦笑,举手道:“不欺心,不妄语,这次上东京,实实在在,一文没花!”
武大郎光着眼睛,哪里肯信?便是焦挺,也是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觉得大哥这番善意的谎言,连三岁小孩儿都骗不过。
谁知西门庆牙关铁紧,一口咬定了,就是一文没花,最后武大郎急了:“西门仙兄,我知你是怕我跟你提出还钱,又知道我是还不起的,所以才索性想要蒙混过去。殊不知,天理公道,自在人心,大家都是有眼睛的,你又能瞒几个?瞒几时?多的我也就不说了,今生今世,武家兄弟替你卖命便是!”
话音未落,西门庆早已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苦笑道:“武道兄,你又要折我的道行了!”
武大郎欲下拜而不能,只得含泪哽咽道:“西门仙兄,我心里过不去啊,过不去啊……”
西门庆喝道:“胡说!天下没有过不去的事,只有过不去事的人!把眼泪什么的都收拾了,咱们商议怎么上东平府才是!”
自己家里商量好了,西门庆又出门去拜会宋御史、李知县,又跑了几趟鲍应村,大把大把的金叶子把鲍里正一干邻保俱都砸晕,大家一气联枝之下,把题目做得通通妥妥。
此时已经是四月出头,清河县这才升堂,把武松提出囚牢,当面读了一通款状,使了无数眼色,然后李知县票拟一道申解公文,将武松解上本管东平府听候知府大人发落。县吏领了公文,抱着案卷,押了武松,上路望东平府来,武大郎自然跟着照应,西门庆早上东平府开路去了。
等押解着武松进了府城,早哄动了一城人,摩肩接踵的都到府衙前来看。东平府知府陈文昭得报,随即升厅,先把清河县申文看了,又把各人供状、招款看过,将人犯武松、亲属武大郎、并鲍应村鲍里正及应伯爵家众邻保等证人一一审录一遍,又封了行凶尖刀,发与库子收领上库,然后将武松一面囚枷钉了,押进牢里。
接着唤过清河县吏,领了回文,吩咐道:“这鲍应村的一干人等,且带回县去,宁家听候;凶犯兄长武大郎,准讨保回家。等朝廷明降,方始结案。”
一切发落完毕,陈知府进了后堂,忍不住气满胸脯。想到九条鲜血淋漓的人命,居然一纸公文间,就被抹得干干净净,犯人从此逍遥法外,嗤笑大宋律法如无物,却怎能不让陈知府心头发堵,一道忿气直冲天外?
但转念又想起自己的恩师蔡京一封书信中提到,口口声声让他看觑打虎英雄,陈知府面上顿时生出了无数的无奈,暗叹道:“自古忠孝不两全,伤心岂独我一人?”
斥退下人,自己一人在堂前来回踱步,一时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一时又抬头仰望头上的青天,心中好生委决不定。头脑中纷乱到山穷水尽时,突然将衣袍一振,大叫道:“罢了!罢了!”大踏步直进到书房中去了。
第二日,陈知府把清河县呈上来的招稿卷宗一字不改,申去省院,详审议罪,却使个心腹人,赍了一封紧要密书,星夜投京师来替他办事。
那刑部官有和陈文昭好的,把这件事直禀过了省院官,议下罪犯:“据应伯爵一干小人诟谇谣诼,唆使武松,欲行借刀杀人之阴事。谁知报应临头,自相残杀而亡,可知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信其然矣!阳谷县都头武松,于此案中表现猥琐,无异庸人,若无重惩,何以惕厉?今拟脊杖四十,刺配两千里外。应伯爵等人,虽该重罪,已死勿论。其余一干人证,释放宁家。文书到日,即便施行。”
陈知府得了回书,心中暗暗想道:“我本来欲将那凶手武松明正典刑,以彰国法,然恩师蔡京与我有知遇之恩,文昭怎能伤他老人家之金面?但若将那凶徒轻轻放过,天理人情,也说不过去!今日且将他脊杖刺配,重加惩戒,只盼他从此洗心革面,做个本分人,日后莫落在我陈文昭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