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喝了一嗓子,想象中一呼而至的场景却没出现,西门庆有些小羞成怒,心说这家庭服务生实在欠培训,竟然连一点儿主动意识都没有,幸亏这是自家人吃饭,若是待客献茶,岂不丢了天大的面子?今天若不给家中这些奸猾小厮们来个厉害的,只怕他们日后更要登鼻子上脸了。
于是西门庆把桌子拍得山响:“平安!平安这小猴儿野到哪里去了?”
游目一看,自月娘以下,众家人脸上都露出了奇异的神色,欲言而又止。西门庆心中就是一愣,便问道:“月娘,那平安可是出了什么古怪?”
月娘低头道:“夫君,奴家这便说了,不过你却切不可暴躁。”
西门庆心中苦笑:“看来这西门庆的性子实在不好,弄得人人都怕,这坏了的门面还得我来给他装修弥补。”当下温言道:“娘子尽管说来,为夫绝不生气便是。”
吴月娘这才娓娓道来。原来,西门庆那天一死,平安就生了二心,遂勾结着西门庆结义的朋友应伯爵、谢希大一干人,盗出了西门庆书房中的印章,伪造了借据,来西门庆灵前讹诈。正吵嚷中,西门庆突然死而复生,那一众小人个个吓得魂不附体,一眨眼间便逃出了西门府,这两天更是连影子都不见。
西门庆“嘿”的一声,回想起来,自己这具臭皮囊前生还真交了不少酒肉朋友,在乡间大恶不犯小错不断,道路上众人无不侧目。不过这应伯爵、谢希大做得忒也过份,自己平日里待他们极厚,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怎的自己刚一蹬腿,他们就来谋算自家的寡妻弱女?一时间怒气暗生,伸手道:“那些借据呢?拿来我看!”
那日西门庆突然从棺中一坐而起,灵前无人不落胆,大家连跑丢的鞋都不敢捡,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假借据?还是月娘心细,事后一张张尽皆收拾起来,有备无患之下,也不怕将来那些小人再来犯甚么口舌。
听到西门庆讨要那些借据,月娘急忙让春梅去到自己屋中,将衣柜里一个花梨木的匣子抱出来。不移时,匣子取来打开,里面一摞借据,西门庆拿起一张看时,却见上面墨迹淋漓,倒和自己的笔迹有七八分相似,写的却是——
“立借契人西门庆,系本县生药铺主人。为因博彩一时手素,故凭保人应伯爵,借到谢希大名下铜钱八十贯,月利三分,入局用度。约至得便之日,本利交还,如有欠少时,便以家中值钱物件折准。恐久后无凭,立此存照。大宋某年某月某日。”
借据共有十张,西门庆曾经的那些狐朋狗友互为保人互为债主,盘算下来,西门庆一共欠了这些家伙八百贯钱,还不计利息。
这些借据纸张泛黄,墨迹暗淡,而且上面又是蜡烛油,又是鞋子印,盖上去的印章也是朱红黯淡,看着跟假古董一样逼真无比。西门庆一张张翻过,只是不住地冷笑。
翻到最后两张时,西门庆目光一凝,原来这两张借据的债主名字,却是吴月娘的两个亲哥哥——吴大舅和吴二舅!想到自己平时待那两个舅子家甚是亲厚,年供米月供柴,谁知自己刚死,吴大舅和吴二舅就能勾搭着应伯爵一众小人,为了银子前来凌逼自家的亲妹妹!刹那间,一股无名业火在西门庆心中焰腾腾按捺不住——此等寡廉鲜耻之辈,若不受报应,哪里还算老天有眼?
抬头一看,只见月娘正眼红红地看着自己。想到她丧夫之痛正殷,却又被自家兄长勾结了小人前来欺榨,心中之伤痛,却叫她一个娇弱女子如何禁受得住?
一时间心下怜惜无比,柔情脉动处,伸手轻轻在她手背上一拍,温声道:“月娘,那些天,可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