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尽,天气非常不好,黑云层层压下,好象都要压到房顶上了。闷热的空气如同凝滞了一般,憋得人透不过气来。
大家都还没有吃饭,也不是一道来杨府,先先后后用了一个多时辰才陆续到齐。不过,杨廷和衣食本就非常讲究,府中的厨子也是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当值,只需吩咐一声,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呈将上来。
所有人面前都有一双象牙筷子,一只四川邛莱烧制的黑釉酒杯。虽然这杯子样式古朴,比不上景德镇的官窑细瓷,可杨首辅是一个念旧的人,日常用具都着人从四川购来。
灯光下,杨慎那双眼睛依旧亮的如同宝石,相比之下,他的父亲杨廷和则面皮松弛,一副老迈之状。
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刚才在客厅里又喝多了茶水,所有人都没有食欲,也没人动筷子。
在一片寂静之中,杨廷和慢慢提起筷子,夹了一快豆腐迟缓地放进孙淡面前的碟子里,道:“静远,这是我们四川有名的麻婆豆腐,这个厨子是我特意从成都府请过来的,原滋原味,你得试试。”
说完,他朝众人看了一眼,温和地笑了笑:“都动筷子吧,你们也别小看川菜。这川菜吧也没人珍贵的食材,像回锅肉、麻婆豆腐、水煮鱼,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可越是普通的材料,越考量厨子的手艺。”
“是。”王元正站了起来,恭敬地夹了一块辣子鸡,正要给杨廷和请菜。
杨廷和却叫住了王元正,提起桌上的酒杯,逐一给众人倒酒:“这酒也是邛州所产,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可这年份上却有讲究,当年我儿杨慎要进京参加会考的时候,知道为父好酒,特意从老家带了一大坛子过来的。所谓甜不甜家乡水嘛。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坛酒也只剩下这最后一壶了。哎,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我也老了。”
听到杨廷和感慨,众人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从孙淡将通州那边的消息带过来之后,不知道怎么的,所有人的心情就如头顶着密云不雨的天气一般沉重。
听到杨廷和说起往事,王元正叹息一声站起来,端起已经斟满了酒的杯子一饮而尽:“阁老这些年不容易啊,大家都知道,朝廷这二十来年事事繁杂,先后三代君王更替,政局正如那风雨入楼,若不是有首辅,有一众正直君子在朝维持,却不知道这楼什么时候就塌了。在王元正看来,阁老这酒,有甜有苦,有酸又涩,万般滋味,无法用语言来概括。”
杨廷和却伸手示意王元正坐下,苦笑一声,叹息道:“老了,老了,真想挂冠而去,学了陶潜来个种菊南山。”
众人都是大惊:“阁老何出此言,你老人家走不得。你若一走,这朝廷的天立即就塌下来了。”
只孙淡和杨慎还坐着不动,孙淡面沉如水,而杨慎却有些伤感的样子。
杨廷和却是温和一笑:“我们南方人也就是南蛮子,说话也没那许多讲究。有一句话是这么说来着:死了杨屠户,难道还去吃带毛猪?人到了一定年纪就该退下来了,所谓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眼睛。若霸着位置不让,反阻了后人求进的道路,要招人嫌弃。还有,人若年纪一大,固然老成于世故,可却少了一翻锐气。而对一个国家来说,锐气却是最最要紧的东西。世界先是我们就个老朽的,将来却终归属于年轻一辈。”说着话,他将满含期待的目光落到孙淡和杨慎身上。
孙淡好像有些明白杨廷和想要说些什么,起身:“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