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地王又劝了两句,郑天王只是不肯,当此危难之时,他也不好再劝,郑家总要留下一人以待将来,是以不再多说,自己挤到后面去,点了一百人在河弯后面镇守后路。
营州军阵肃穆片刻,出来一个军官,大声道:“前方山贼听真,某家张都虞有话:弃械投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格杀!限时半刻,过时休怪大军屠戮!”
郑天王前出两步,大声道:“这位,某是郑天王,还请转告贵上,某等是故营州都督府旧部……”他话才说了两句,那军官却理都不理,转身回到阵中,将郑天王晾在两军阵前,满脸通红,尴尬得无以复加。
第五十五章 君之野望(十三)
张家堡位居小凌河流域中段,控制着辖下十三家村寨。村寨名字虽各不相同,但村中却大都以张姓为主,绕来绕去,总能攀上亲戚。也正因为有着一脉相承的血缘关系,张家堡素来便是这片土地上最抱团的势力,张氏子弟平时耕种捕猎,一遇危机便自自然然凝聚在一起,合力向外,保卫着自己的家园和姓氏。
关于李诚中新近收复柳城的事情,张家是报以谨慎小心的态度来对待的,与其他小凌河流域村寨不同,张老太公眼光比较远,对于外部的情况比较在意。从李诚中在白狼山收拢百姓对抗契丹人开始,他便一直在默默的关注着卢龙军这位崛起新贵的举动,只不过限于消息的来源不够畅通,张老太公对李诚中的事迹知道的不是很明朗,但也远远高于同辈了。
张老太公不反对重新纳入朝廷治下,甚至因为本身是汉人的缘故,对于朝廷收复柳城,他甚至抱有一丝期待。只不过一个甲子的岁月让他历练出了沉稳世故的内心,他想要多观察观察这位卢龙新贵的治策,以及最关键的——朝廷能在营州待多久?若是朝廷出兵关外的这次举动仅仅是昙花一现,又或者这位姓李的年轻将军顶不住契丹人的卷土重来,那么张氏轻易倒向朝廷的举动必将为整个氏族惹来巨大的祸事。与其这样,不如继续在小凌河周围默默的耕种营生,管他外面如何暴风骤雨,只求自家风平浪静。
营州长史府对小凌河流域的丁口普查同样惊动了张老太公的目光,但与羊山寨郑氏三兄弟不同的是,张老太公第一时刻便将这些假冒行商的来客与柳城方面联系到了一起。以他的经验而言,如此细致的盘查丁口和田亩的事情,不太可能是那些只关心牛羊生长、只会掳掠抢夺的胡人所为,更大的可能性是,柳城的李将军已经将触角探向了这片十多年无人问津的土地,因为这本是汉人官府才会进行的行为。
其后营州军虞候司行人处对村寨的进一步打探也没有瞒过张老太公,因为这些村寨的百姓都是张氏子弟,所以行人处的一举一动都迅速反馈到了张家堡。张老太公以极大的耐性宽容着对方的一切,他在等待,等待着对方下一步的行止。至少从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柳城的李将军所执行的三一农策听起来还不错,如果真的能够执行下来,以一部分粮食和出产来换取张氏子弟的平安,来换取汉人对这片土地的重新梳拢和治理,还是可以接受的。张老公太公已经对和羊山寨长年累月的武力对抗深深厌倦了,如果李将军真能给小凌河流域带来太平,张家堡并不拒绝重新回到朝廷治下。
当然,张老太公并非就对朝廷治策全盘接受,比如,他对柳城传出来的迁徙流民之策有些不满,他不反对李将军向营州迁徙流民,但小凌河流域张氏控制的田亩他是不愿意交出来,那些还未开垦的田亩是张氏下一代生存的后备保障,凭什么交给外地来的流民耕种?如果真要到了回归朝廷治下的那一天,张老公必须就此问题和李将军谈一谈。
因为张老太公从一开始的眼光就比较清晰,思路也比较正确,当羊山寨辖下六家屯和石担村出了问题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张家堡上下就意识到李将军开始动手了。不过紧接着又传来占据六家屯和石担村的是契丹人这一迷惑性情报,所以张家堡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对于这一情形感到十分诡异。为了彻底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张士原被张老太公派了出来,前往羊山寨控制的地盘走一遭。
张士原年方二十,是张老太公嫡孙,自十三岁起,就随张家族人走南闯北,可谓见识不凡。张老太公安排他出去的时候,除了叮嘱他注意自身安危之外,还专门就柳城的局势和他认真详谈过一次,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确,张老太公怀疑这些契丹人的来路,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这方面,张士原的想法与自家老太公不谋而合。
张士原换了一身猎户的装扮,背着猎弓,提上钉耙就上路了,没有让一个下人随行。毕竟要前往的去处是死敌郑氏三兄弟控制的地盘,人多了反而会引起怀疑。而且他手上的功夫很好,曾经单人在山里捕获过一窝野猪;他的脚力也同样不俗,在山间奔行起来,很少有人追得上,在个人安危上也不用太多操心。
张士原选择的道路是河谷边的山腰,除了隐蔽身形的考虑外,在这个高度还能时不时观察到河谷的情形。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看到了从羊山寨出发的大队寨丁,这些寨丁抵达鱼儿铺之后便停驻在了那里。但张士原没有停下脚步,他自幼便吃得好睡得暖,身体强健,还能夜视,再加上轻车熟路,所以他趁着夜色继续行进。
行至黎明时分,他已经抵达葫芦口,再向前就是石担村外的葫芦滩,于是他找了棵大树攀爬上去,用随身携带的绳索将自己牢牢绑在树叉之间,很快就睡了过去。任是体力再好的人,山路中摸黑攀爬一夜也受不了,他实在困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