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话被当场拆穿,程奢未免有点不好意思,尴尬着笑了两声,解释道:“郭老好眼力,呵呵。实不相瞒,某是营州长史府人事科副科长,此来松岭,是想了解当地民生民情。只是柳城初定,官府不欲惊扰百姓,是故便隐瞒了身份。不过郭老放心,适才答允郭老的买卖,某定不会食言。”说罢,取出长史府所授印信公文给郭长顺看。
郭长顺也搞不清楚程奢的官阶品级,但既然对方是官府的人,便忙起身,招呼三个儿子重新见了礼。确认了程奢的身份之后,郭长顺便愈发恭敬了些,道:“该当叫您程科长罢?不知老朽这么称呼是否妥当?……程科长此来,是为了解民情的?官府想要将这里纳入治下么?”
程奢道:“李将军解民于倒悬,希望能给营州带来长治久安,保营州一方太平,将百姓纳入治下,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还望郭老能予支持。”
郭长顺道:“老朽适才便说过,若是能够纳入官府治下,按照官府厘定的农策缴税,这也是咱百姓的本分,何况从祖上起,咱就是汉人,是大唐的子民,朝廷能够回来,老朽也是十分愿意的。只是如今咱们这片都在羊山寨的管辖之下,老朽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郭长顺身边一个青年忽然插话:“官府要是真能将羊山寨平了,咱老郭家必定响应官府征召,出钱出粮出人都没说的!”
郭长顺喝道:“七郎休得胡言乱语,程科长在这里,这等大事,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在旁边老实听着就是!”他生有七个儿子,只活了二郎、五郎和七郎三个,插话的青年便是他的老幺郭七郎。被他一喝,郭七郎便不敢再说,低头生着闷气。
程奢道:“该如何做,某回去后自会禀告李将军和冯长史,此刻便想听听这里的情况。不知郭老能否给某仔细讲讲?”
郭长顺毕竟岁数有些大,如今族中很多事情都交给郭二郎料理,是以便由郭二郎讲给程奢听,程奢吩咐两位账房先生笔墨记录。
郭二郎年约四十,与程奢仿佛,但显得比他要苍老许多,深深的皱纹已经布满了额头。他的话也不多,却很实在,数目报得也很精确,短暂接触后,程奢便知道此人是个理事的好手。
郭家共有丁口三百四十六,男丁二百一十,其中青壮九十有六。山里山外耕田一千亩挂零,山里河谷边的上田七百三十亩,亩收粮一石三,其余为山外下田,因缺乏看管,亩产不到一石。除了耕田外,郭家还兼营畜牧,在山外放养牛羊,并时常从河里捕获鲜鱼。这样的生活若是无人干涉,那可就太滋润不过了,可惜有个羊山寨,郭家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按照郭二郎的描述,郭家每年粮食收获之季,都要按照对半的比例将所得粮食缴纳到羊山寨,此外,羊山寨每月都要派人来收取一些牲畜和鱼货。遇到羊山寨与外敌争斗时,郭家还会收到加派的要求,有时加派的甚至是人力。郭家三郎就是被征去羊山寨服役的时候战死的。郭二郎还专门提到,羊山寨经常欺男霸女,为此祸害了不少人家,郭五郎订下的亲事就是被这么祸害掉的。
程奢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郭五郎,只见他紧咬嘴唇,额上青筋暴起,拳头紧握,隐隐颤抖。郭二郎说到这里时,郭长顺伸过手去握住了自家五郎的手,长长叹了口气。
只听郭二郎道:“刚才七郎在程科长面前失了礼数,那是因为郭家与羊山寨有大仇,七郎说得没错,若是官府真能主持公道,郭家必然竭尽全力报效官府,若是不能的话,今日便当某说了个笑话,程科长切莫传扬出去。”
程奢道:“二郎放心,某即身为官府差员,自当秉公上报此事。却不知那个羊山寨是什么来头,什么人住在那里,他们是什么行止,为何大伙儿都乖乖听命?”
郭二郎道:“羊山寨原本居住的是刘家,自从朝廷退出营州之后,有些游兵溃勇败逃至松岭,被一个叫郑则的人聚拢了。听说郑则以前也是营州都督府的军官,武艺十分娴熟,军中威望素著,他将溃兵收拢后,看中了羊山寨的地势,便住在了那里。没过多久,老刘家被屠戮干净,那个郑则说刘家通胡,要出卖朝廷。其实究竟如何,咱心里都明白。姓郑的占据了羊山寨后,以抵御胡人入寇为名,征收各村各户的粮食,但那么多年了,没见羊山寨出去跟胡人打过,倒是跟山里的几大强寨打得不可开交,他们自己说是抵御胡人,其实寨子里却收容了不少胡人弃民,都不干人事,纯粹是强盗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