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眼睛里有悲伤,却不见气馁,粗通汉话的几个汉子过来跟桓行简拜别,就此率着族人融进了无尽的夜色。
“这些人,恐怕都是天生反骨。”桓行简忽对陈泰说道,“我记得,太傅活着的时候跟你的父亲曾说过异族人之事,父辈们都以为胡人最终不过能成名臣,譬如前朝匈奴人金日磾,他就是凉州人士,后来做了太子刘弗陵的老师,这是异族人爬到的巅峰了,玄伯,你怎么看呢?”
陈泰向来谨慎,他只是皱眉:“自汉以降,异族内迁愈演愈烈,同汉人杂居,风俗不同,龃龉常有。依我看,不可掉以轻心,当刚柔并用,这些人反复无常,一味怀柔不可,一味打压也不可。”
他心里,其实还藏着别的话,中原当早一统河山。可这样的功业,到底由何人来建?对于陈泰来说,是个不愿意深思的问题,他是魏臣,忠主事国,唯有尽心尽力而已。
“事在人为。”桓行简拍拍他肩头,笑了笑,陈泰忽从他那抹笑意里看到了当年桓家郎君的风雅神采,一阵血涌,竟脱口而出道,“子元雄才大略,自是伊尹周公那样的人物,只要大魏君臣同心,边关的骚乱,也不过就是癣疥之疾!”
因为激动,声音微微有些异样,便是少年时他也是很少流露过分情绪的人。桓行简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忽而一笑,没说什么,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话太多了,加上桓行简反应冷淡,陈泰有些尴尬,衣袖一抬,施礼先下去了。
陈泰的身影从帐子里出来后,桓行懋才进来,一见兄长,犹如见太傅般态度庄重,不敢造次,上前先喊了声:“大将军。”
“坐吧。”桓行简完全无视帐子里未散的血腥气,习以为常,当下有空闲,给桓行懋舀了碗酒,子上善饮,酒量很大,轻易不会醉倒。
他一口气干掉半碗,袖子朝嘴上一擦,也不拘礼节了,许是这段时日在山上被困得狼狈又远离繁华的京都洛阳,桓行懋糙了不少。
“属下本该谨遵大将军之命,率军还京,但有些事觉得还是当面跟大将军说一说更好。”
桓行简微笑问:“什么事?”
临到该出口了,桓行懋反而有些犹豫:“其实是玄伯,我跟玄伯交谈,总觉得彼此跟以往都不同了,他这个人,我仔细想清楚了,不会反对大将军,可也不会支持大将军。西北军事,他自然不会怠慢,可洛阳的事恐怕不是大将军能托付的人。”
似是早有所料,桓行简一脸的平静,手指轻叩在膝头,思忖着道:“我知道,玄伯这个人在人情上不善杀伐决断,他么,总想两全,这世道哪有那么多两全的事?”他捏了捏眉心,舒缓着发酸的眼眶,“我心里有数,眼下,郭淮病重,张既的能力还不足以威慑雍凉,就先让玄伯还留在西北,他也不见得乐意回洛阳这个是非之地。什么时候调他回去,再看局势吧。”
没有外人,兄弟两人自然可以推心置腹,桓行懋眨巴眨巴眼,提起合肥大捷:“属下听说,诸葛恪死了,大将军这次回朝打算怎么封赏毌纯?”
坐镇东线的封疆大吏,此役□□勋显著,捷报早传,可桓行简没还朝,封赏的事便迟迟不能一锤定音,洛阳的天子,有心无力,只能耐心等大将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