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人渐渐安静下来,似乎在努力辨别他在说什么。陆厄接过侍女递来地披风,小心翼翼地将时雾单薄的身体裹起来,拿起那把水果刀,往自己掌心划了一道。
旁边人都惊呼起来:“陛下!”
陆厄却攥紧拳头,将滴血的手展示给时雾看,“不能这样玩,会流血,会很疼。”
他本来想学着霍尼,耐心地教导他什么是危险。
可是那鲜红的血色和弥漫的腥气好像只吓到了这位omega。
让他更往边上躲去。
侍女欲言又止地从陛下手里将时雾揽过,小臂挡住他的视线让他无法看到那狰狞的伤口,“陛下和您闹着玩呢,没事的。”
原来失去军人记忆的时雾,也会像普通omega那样脆弱。
对鲜血,对伤口,感到本能的恐惧。
陆厄的心底渐渐柔软,可转念间,又像被寒风吹透。
这么胆小,却还伪装成了alpha,上战场斩杀那么多虫族……
那些时候,你不害怕吗。
陆厄想要抱抱他,哄一哄他,即使他听不懂,他也想郑重地告诉他以后自己会保护他。如果他恢复了记忆,他想上战场,继续像alpha一样生活,他会无条件支持他。如果他从此都懵懂,如同脆弱的菟丝花,他也愿意竭尽全力给他造出最好的温室。
这些承诺都是发自肺腑。
不求他任何回报。
这样单纯地,毫无算计地付出,陆厄还是第一次。
他向来最害怕别人看穿自己,可现在,却唯恐少年看不懂他赤忱的真心。
原来,这样的心情,就是喜欢。
是少年让他懂得了,这世界上,有比冷冰冰的王座,更加璀璨珍稀的东西。
皇帝鲜血蜿蜒着流向小臂,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草草地接过绷带缠绕几下完事。他想到时雾应该还在害怕自己,不敢靠近,只让人去准备一些食物。
可一转头,竟然被omega牵住一小节尾指。
陆厄整个背脊都僵住,一动不敢动,生怕多走半步,那只被牵住的尾指就从那柔软的手心里脱落。
“怎么了。”陆厄就着这个姿势蹲下来,慢慢靠近坐在地上的貌美omega,语气里竟带了一点点荒唐地期待,“……不想,要我走吗。”
难道说,他对自己,多多少少,也还是有那么丁点地依恋吗。
皇帝奢求一般期待着。
仿佛是回应,omega的手指收拢,将他的尾指握得更紧。细腻的触感紧紧贴着,ha就是不同,那只手像暖玉一样瓷白无暇。
陆厄的血液仿佛都逆流,他僵着手背,看到omega不算很抗拒地朝着他倾身而来,微微嘟着嘴唇,将一个清甜的吻盖在他的唇角。
陆厄像是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年愣怔在原地。
连指尖都是滚烫的。
——他喜欢的omega,主动亲吻了他的唇角。
即使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他可能根本就没认清自己是谁,但是陆厄还是感到一阵自骨髓往外渗透的狂喜。
他可以为他摘星揽月。
恨不能从此将自己所有拥有的最美好地东西,都奉到他的面前。
“陛……下……”
时雾竟然喊出称谓。
陆厄开始意识到事情和自己想象中似乎不同。
时雾小心翼翼地从床底摸出一个纸叠的东西,皱皱巴巴的,似乎已经把玩过很多次。那是一个叠好的形状极难辨认的纸战舰。
omega手里拿着它,像捧着珍宝,从地面往上,划出一个熟悉的弧线。
那是——战舰起飞的弧度。
陆厄这时候才想起来,自从他疯了以后,他有时会捡起地上一些亮晶晶的东西,然后就会做这个动作。
不仅如此,每每到了深夜里,时雾将那些捡来地东西当做珍宝一样握住在掌心,在每一个睡不着的夜里盯着无尽的苍穹。
原来。
他捡起地是‘战舰’。
陆厄触摸着被亲吻的唇角,熟悉的位置惊起他的记忆。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知道时雾的意思了。
皇帝滚烫的唇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声音发涩。
他扶着时雾的肩胛骨,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对不起……”
记忆如浪潮用来,让他避无可避。
他从前竟是错得如此离谱。
他是璀璨的掌中珠,是皎洁的云间月。
他不是一个玩物。
要靠着讨好别人,来换取任何东西。
“你想坐飞行器,说一声就可以。”
“不用以亲吻作为交换。”
霍尼不明白为什么他就去了一趟军事法庭,回来一切就变样了。
陆厄又开始把时雾守得密不透风,不仅如此,整个王庭乱作一团,好像在紧赶慢赶地准备着什么。
“这是上校的睡衣,必须多带几套,选最柔软的那些。”
“这是沐浴液,精油,香薰,这是他睡觉时候最喜欢的枕头,软硬度和高度都刚好,这是……”
霍尼看着人来人往的都在收拾时雾的东西。
神情更加疑惑。
王兄的主张,向来都是把时雾死扣在王庭,说是为了能让他治病,谁都不准将他带走。
这么多天,一直用最好的医疗团队和雍容奢华的起居照顾将omega层层护养着。
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霍尼殿下,陛下同意了军部去第三星域探访的建议。而且,他要带着谢非晚上校一起去。他说了,您也必须去,路上还需要您多多照顾他。”
霍尼:“……?”
第三星域向来苦寒,王兄怎么能带他去那种地方?
陆厄沉浸在满足时雾愿望的激动心情里,迫不及待地已经更要带着人登上那艘庞大的星舰——他想,医官说得对,时雾最近的状态已经好多了,他一定是恢复了一小部分的意识,才会对登上飞行器和战舰如此渴望。
他想要。
他就满足他。
虽然留在王庭才能提供更好的医疗照顾,虽然陆厄不止一次地想过想要将他当菟丝花一样,从今往后密不透风地完全保护起来。
但是。
时雾想要飞上蓝天啊。
那样迫切,那样期待。
自己怎么忍心拒绝。
他做不到的。
“我亏欠他的实在太多了,怎么还能像以前那样,不顾他的心情,只用我自己认为对的方法,任意对待他。”
霍尼错愕,“王兄?”
陆厄垂眸,摩挲着从时雾的军装上取下的熠熠生辉的袖章,“我的确很想将他留在王庭一辈子,用医疗队能给出地最佳的诊疗方案迅速治愈他,给他富贵无忧的生活。只要他愿意,我甚至可以马上娶他当皇后,让他成为整个帝国最尊贵的人。因为那是我认为的,对他病情最有利的治愈方式,更是对他余生最稳妥的安排。”
年轻的皇帝,话语间满溢着缱绻的苦涩。
在这一刻。
霍尼第一次在他这位王兄身上,感受到‘真诚’这两个字。
陆厄一生下来就是王储。
一成年立刻分化出sss级精神力。
无论是对权力的操控,还是对精神力的拿捏,他都天赋异禀。
他习惯了以上位者的姿态对人任意摆布,迂回试探。
原来。
那么高高在上的陆厄。
也有一天会露出这种表情。
“可也许,我所认为的密不透风的保护,对于他而言,是另一种折磨。”
“我已经不想,再折磨他哪怕一点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