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这个概念,想要对敌对政客下手就是再方便不过的事了。准备好了之后直接扣上一顶「妖祟」的帽子,管你是不是真的妖祟,那就该死。
什么?你有相识的阴阳师为自己作证?那我也有,与我熟识的阴阳师比你的更有权威,当然得听我的。
有灵力的阴阳师杀鬼,没有灵力的阴阳师杀人。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权利构成部分。
所以连咒术师也在不断筹备着转正,想要和阴阳师平起平坐,单纯追逐力量,突破自我的人少之又少,在更多的人心目中,力量就是权利。
而如今,源博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改变原有的观念了,他见识到了太多「无害」的怪物,神秘对他而言依旧是神秘的,却也没那样高不可攀。
他的刀对准的永远只是「看见的灾厄」。
前提很简单,也很苛刻,一为自己所见,二为灾厄。
由此,他获得的是脱离他人蒙蔽的真实。
这是愚钝的力量,或是纯澈的力量呢?薄朝彦不得而知。
因为有些走神,薄朝彦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动静。等意识回笼,他只看见鬼舞辻无惨已经和源博雅厮斗在一起。
这是很不公平,又很公平的争斗。人类是无法对抗鬼的,力量、速度、恢复能力都是硬伤,可架不住博雅身后站着安倍晴明。
明明直接出手就能控制住,但晴明偏偏不那样做,他纵容博雅试图以自己的力量去打败鬼,只是在某些「危急关头」提供一些小小的阴阳术支持。
这么说起来……他们好像是在正义地三打一诶?
朝彦后知后觉。
也是在此时,羂索从门外走了进来。
鬼舞辻无惨见到他,怨气立刻加倍,配上他漂亮女子的脸,活像被负心男人欺骗,落得惨重下场的可怜人。
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因为羂索的确没存什么好心思,也确实在骗他。
“请不要杀他。”
羂索说完,鬼舞辻无惨发出一声冷笑,他的又一只手臂被博雅斩断,现在地上全是他零零散散的器官,在只眼只腿的某人面前可以算得上讽刺了。
薄朝彦本来不想再理会他的,见到他之后,朝彦就取消了原先所有未成型的打算。
忽略是最好的方式。
早在朝彦站在墙外时,他就听到四面八方的讯息。
每一条都在向他阐述,这个咒术师是如何来到平安京,他拥有如何悲惨的遭遇,又是如何受到了鬼舞辻无惨的欺瞒后,从繁琐的信息中推断出真相的薄朝彦意识到了。
或许,羂索是一个纯粹到了极点的个体。
那些一心投入研究的人看中的是对真理的探索,是企图以绵薄之力揭开人类所不能及的未知。
他不是。
对咒术的探索也是对自我的探索,从他小时候开始,不管是对自我的肯定还是否认,全部都建立在咒术之上。
他杀掉了肯定自己的父母,又想和否定自身的自己和解。
多么矛盾的人啊,这样的人是无法去改变的,他已经把自己塑造成无法被干涉的模样了,多一分善、多一分恶,他都不再是他自己。
就和松本清张一样,不管是谁对他说,别再去探究写作了,将步履停下来,好好享受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清张当然不会同意,如果知道他是一个这样的人,光是向他提出这样的提议都算是善意的冒犯。
接着,朝彦想起羂索曾经对濑尾澈也说过:
「明明都是相同的生理构造,会说话,会在绝望前痛哭流涕,被咬掉头之后会死。你却不觉得他们算『人类』。」
「认为他们不算同类的你,和认为普通人不算人类的我,谁更没人性呢?」
看来,就算在千年之后,他还是没能找到答案。
要不然直接把人丢去黄泉,给伊邪那美涨涨见识好了,说不定伊邪那美觉得新奇,直接把人给扣下,奖励他一个无期徒刑呢?
这样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因为羂索接着开口了。
“鬼舞辻无惨的特质是「不变」。”
话音刚落,朝彦立刻开口:“「神隠し」。”
尾音消隐在空中的瞬间,鬼舞辻无惨和地上不断挣扎的残肢全部消失,博雅的刀砍在地上,发出金属和硬物相撞的巨大脆响。
源博雅不解地看向薄朝彦,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博雅打算砍掉他的头,挂在罗生门上晒太阳吧。”朝彦说,“现在他有了更好的去处了。”
安倍晴明露出复杂的表情:“你说的更好的去处,不会是指你空掉的眼睛里吧?”
博雅大惊:“原来如此,所以朝彦你的左眼才变成了红色啊!……不对,你的眼睛不是被晴明修好了吗?怎么还是空掉的!”
「修」这个词就用得很妙,有种独属源博雅的,不过脑子的优美。
“叶王在走前给天元留了信息,他对不死的研究已经到了很深入的程度了,所以提醒天元,虽然她不死,但是不会不老。”
朝彦解释说,“身体的老化是不可避免的,这和「不死」的属性相冲突,术式会自动调整身体,说不定会变成奇怪的存在——所以天元最近在研究怎么保持「自我」,”
“……唔。”
安倍晴明想起来了。
薄朝彦的说法还是带着一定美化程度的,那其实完全算不上「提醒」吧。
麻仓叶王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让别人心情也不好。
这具体表现为,当叶王对死亡的探究陷入停滞,天生具有不死术式,还来劝他不要太钻牛角尖的天元就成了受害者。
「不会死去的人拥有的闲韵可真令人羡慕。」
「不过你一点也没有想过,注视着自己熟知的人全部死去会是什么样子吗?」
「我记得当初五条知和禅院荒弥死掉的时候,你难过地哭了很久吧?真是令人伤感,光是想到这样的情况你还要面对无数次,我都在心中为你难过,天元。」
「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做什么,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我了。为你悲伤的功夫还是能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