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在一千一百年前看到了净思的因果线,那也不可能跟还未降生的暮残声有关联。
他嘴角笑意回落,雷火顺着戟尖倾泻在地,稀烂粘稠的淤泥又开始蠢蠢欲动,以暮残声两人站立点为中心,雷光火舌如蜘蛛结网般纵横密布,明光能够清晰地看到它们蔓延的轨迹,甚至可以依据暮残声手臂动向推算出长戟将要袭来的角度和时间,可她心里很明白,无论眼睛看得多么清楚,现在的自己根本躲不开。
因此,明光只是用蝉翼包裹着自己的身体静立在远处,说完了刚才的未尽之言:“她身上有三条特殊的因果线,其中红色的象征情缘,浓烈如血却延伸不长,末端连接着一个身负重剑的白衣男人;白色那根象征传承,细如蛛丝偏伸展极广,我几乎快要看瞎一只眼,才从茫茫白雾里窥见了你的模样……连线末端的你看着比现在成熟,拄着长戟站在尸横遍野的冰原上,前面是数不尽的大群魔族,背后是白虎法相。”
雷火已经灼烧到明光的蝉翼,暮残声的戟尖在她喉前停下,面色冷凝。白夭站在他背后,嘴角还挂着天真不知愁的笑容,目光却变得深邃起来,似不经意地从暮残声身上掠过,最终定格在明光脸上。
玄冥木的虚影在白夭眼中一闪而逝,她能判断明光没有说谎,可正因如此,整件事情才变得不同寻常。作为从诞生起便被天地法则盯死的存在,没有谁比心魔更了解天道限制的严苛,纵观古今能在规则边缘游刃有余的存在寥寥无几,而明光没有这个资格。
空蝉镜是远古因果神业律的伴生神器,曾有辅助众神建立凡间秩序之功,可惜等到创世完成,杀神虚余顺应天命斩杀包括自己在内的四十九位元初上神,然而神明凌驾苍生之上,自以为超越轮回永生不灭,怎么会甘心接受这样的天命?因此,为期四十九天的星陨开始了,虚余凭借一身杀伐神力,接连斩杀四十八位神明,业律曾想以空蝉镜利用因果线反制虚余,不料这场星陨乃是天命注定,虚余顺天而行不沾因果,无往不利的空蝉镜被他挥剑一分为二,又染上业律垂死时对天道的怨憎不甘,因此堕入归墟地界,好好的一件神器被污染,后来经过优昙尊点化,从中诞生了明光。就实际而言,空蝉镜是明光的根基,她却不是它的主宰,况且破镜到底难圆,只能沦为他人工具,何足以与天斗?
按理说,明光没可能在那样遥远的过去看到尚在未来的暮残声,可她又的确没有说谎。白夭暗自把这些念头在脑海里转了转,再想起之前与非天尊的谈话,本来黑亮的眸子微微沉下。
暮残声难得愣了下,明光所说的第一条线自然是萧夙,而对于第二条线的描述却与自己在寒魄城所做怪梦重叠无误,他向来不相信什么巧合或者命数,可是这段时间的经历在心里飞快闪过,饶是固执如他也无端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仿佛冥冥中有无数只看不见的眼睛始终伴随在自己左右。
“我今天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你身上那根白线,往回追溯是一片苍茫大地。”明光伸手推开戟尖,语气里带上毫不掩饰的恶意,“妖狐,你该是净思的徒弟,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乃堂堂地法师,睥睨苍生不知多少岁月,为何会偏偏看中你?无非是,她本就特意前去寻你,甚至那些最初推动你走上这条路的事情,也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而她始终冷眼旁观,只等着在你陷入绝境时捞上一把,就能得到你的感恩戴德。”
那年路过雪山的书生,一窝九只白狐妖,手染血腥的猎人,活剥皮毛制成的狐氅……
一幅幅烙印在心中最深处的画面此时尽数弥漫上来,明光眼睁睁地看着暮残声本就赤红的眸子变得愈加浓艳,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
她伸手环住暮残声的肩膀,双眸中隐有白光流转,轻声慢语地道:“这些个圣人尊者,说什么正道天理,俱都是凉薄假话,只有……”
明光这话没能说完,暮残声反手一戟拍在了她身上,直接将其震出两丈开外,正好踏入一道火圈里,顷刻间火墙冲天而起,更有雷电滋滋作响,哪怕她有蝉翼为护罩,也觉得那雷火在一点点灼烧蝉翼,似乎要把她整个身躯焚尽!
“就算她见死不救,那也是她的本分。”暮残声漠然道,“修士之道抛却天道,无非‘从心’二字,她愿救是行善积德,不愿救亦不沾因果,哪怕她收我为徒另有谋算,那也是教了我安身立命本事的师父,而你算个什么东西?”
白夭嘴角微翘,适时地把手塞进他空出的左掌心,感觉那皮肤一片湿冷,于是嘟起嘴吹了吹,终于引得暮残声低头看了她一眼,反手摸了摸她蓬乱的头发。
被她这么一闹,心里绷紧的弦微微一松,暮残声这回直接抱起白夭转身就走,只要癸水阴雷阵还在,用不着他冒险动手,明光亦会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