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深人静,虺把脑袋枕在他冰冷滑腻的蛇尾上一同在山顶晒月光,闻言便笑:“我就算有造化,也都是大人给的。”
蛇妖听了又掐算了一遍,这次皱起了眉头,他只知道虺将来会有一场大造化,却看不清更多的东西,说明这命运的确与他关系匪浅。
医者不自救,卜者不自算。哪怕是手眼通天的神灵,也仍然在天道一局棋里。
蛇妖算出虺有大造化,而这造化与自己有关,如今后者将他取而代之成为虺神君,这何尝不是应了命数?
闻音问道:“后来又发生了 什么?”
虺神君反问:“你觉得人的本性如何?”
世有善恶两论,可睿者都知道人心复杂多变,若究其根本,最能概括的应当是‘无穷’二字才对。
人心无止境,欲望无穷尽。
“贪婪。”闻音不假思索地道。
“香火鼎盛,信徒众多,愿求自然也日益增加。”虺神君淡淡地道,“他不喜人,有时候不乐意待在神像里接受香火,我就躲在后面的小洞里帮他听着,从家长里短平安事一直听到酒色财气长乐情。没有神灵的时候人只能靠自己,一旦有了神灵便想要有求必应,可是天命祸福相依,哪有长盛不衰的如意事情?这些道理人不是不知道,但少有人愿意以平常心去对待得失。”
蛇妖的仇恨被天道压制在心底,倘若他能被日积月累的香火感化,就会慢慢剥去此私愤之心,成为被天道认可的山神。
可他只是为了生存不得不行使职责,打从心底里抗拒天道束缚,恨着这些每日在神像前为私欲屈膝叩首的人,自然不会回应他们的诸多请求。
于是,在一时的鼎盛之后,山神庙又开始变得冷清,若非每次发生天灾地祸都能有惊无险,也许那里早就被许愿不得的人们给拆掉。
饶是如此,随着生灵的轮回更替,后代的人们不再相信祖辈留下的山神传说,他们认为那些都是故事在胡编乱造,庙里不过一座奇形怪状的泥胎石像,是闻家人编造出来谋取利益的假话,根本就没有什么山神。
曾经在梦里见过山神真身的闻家女人早已经入了土,当时担任神婆的是她相隔数代的后辈。可是这个姑娘没有亲眼见过山神的存在,对于神灵的一切认知都来源于祖母,她又太年轻,本不喜欢神婆的身份和诸多限制,故而借着这个机会卸下职责,从此只研医药不问巫筮,将祖母的吩咐都抛在脑后。
“山神失去了香火愿力,就如凡人失去了魂魄,会很快陷入沉眠,直到人们再度需要他。”虺神君的目光有些空,“他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一直陪在他身边,最终亲手把沉眠的他送入山腹洞穴里,然后看着庙宇一天天地败落,除我之外无人再记得他……我本想唤醒他,可他说‘与其抱着仇恨清醒,不如就这样睡下去,好歹也完成母亲的遗愿’,让我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要做。”
他代替蛇妖在暗中庇护这一方多年光阴,直到一百四十多年前那场连日不断的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