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着封岌年少时的旗帜,破旧的军旗上用血书为封岌伸冤。
寒风猎猎,字字怒涕。
三夫人心中担忧不已,她提裙跑到寒酥面前,急说:“你一个姑娘家,出头干什么?让长舟那么去就行了啊!”
寒酥对姨母笑笑,她不言,眸底坚决。
寒正卿哈哈大笑,走过来,道:“纵以忤逆之罪血溅三尺,这一趟也该走!”
三夫人看着母女两个这般模样,急得拍了拍腿。人群拥挤,她被挤着往前走。她快摔倒时,封三爷扶住了她。
封三爷拽了拽被挤歪的貂皮大袄,对她大声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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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
封岌大大咧咧地坐在长凳上,在他面前的方桌上摆着酒菜,四菜一汤再加一壶驱寒的热酒。
天牢腥臭昏暗,他这里倒是舒舒服服。
封岌大概猜得到圣上为何将他放在这里不闻不问,左右不过敲打他让他俯首。是暂时俯首。以圣上犹豫不决又敏感多疑的性子,纵使今朝因为各种顾虑不杀封岌,改日又会因别的原因想除掉他。
封岌猜,若圣上更早一些知道他还活着应该会直接派人暗杀。如今他大摇大摆回京,刺杀不易,竟出此下策。
外面吵闹起来时,封岌并没怎么在意。后来吵闹声越来越大,直涌进天牢时,封岌意识到不对劲。
他又饮了一口暖酒,调整了坐姿,严阵以待。
可封岌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看见寒酥。他看见寒酥被人群簇拥着走进来时,不由愣住。
“你怎么来了?”封岌一边问着,一边上下打量着寒酥看她可被人欺负了。
“接将军出去。”寒酥道。
——我既愤大荆的英雄遭受这般对待,又不舍我的嘉屹多日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你让我做的选择,我有了答案。”寒酥对封岌微笑着,“我选前者。”
封岌深看了寒酥一眼,视线又从她身上移开,望向她手中的旧旗。天牢里没有风,旗帜垂着,只露出来只言片语。
封岌看不到旗帜上写了什么,但是大概猜得到。
寒酥身后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闹起来。他们说圣上不该将封岌关押在此,他们说他们坚信赫延王绝非叛贼,他们还义愤填膺地说今日就算是死也要将他们的英雄救出去!
封岌环顾这些人,重新又将目光落在封岌手中的那面旧旗上,他看了一眼寒酥的手,问:“哪来的血?”
寒酥微怔,没想到封岌会在这个时候问这个。可眼前群情激昂,她总不能如实说是鸡血吧?她眼珠子转动,轻轻给封岌暗示。
封岌心领神会。
封岌慢慢站起身来。身处晦暗逼仄牢房的他一瞬间的气势,令所有人心中生敬亦生畏。
他大步朝寒酥走过去,在她身边用力握住她的手。
他说:“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人群自觉在狭窄的天牢走廊让开路,让封岌先走出去。他们仰望着封岌,仰望着帮他们结束战乱带来安康的英雄。
走出光线晦暗的天牢,外面的发白的日光普照亮得晃人眼。一阵风突然吹过来,将寒酥手中的军旗高高扬起,字字句句仿若仍在滴血。
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宫里的皇帝皇子作威作福,何时给咱们平过一场战乱?头几年遥关之战,后方官员贪污克扣粮草,差点打了个败仗!我儿子差点没回来!幸好将军临危不乱以少敌多扭转战局!”
“如今过河拆桥,怕将军抢他的皇位!他怎么不反思为何不得民心!”
“今日敢杀将军,明日再起战事,尊贵的皇家人恐怕要卖国祈和!
“就是!去年还接收了北齐的公主要和亲要议和!”
“这样昏庸的帝王要来何用?誓死拥戴将军!将昏君拉下来,改朝换代!再立新朝!”
吵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将他们的英雄从天牢中救出来洗刷他的冤屈是一回事,造反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片刻的死寂之后,人群里又响起了更多的拥戴之声。
这些人大多是真的寻常百姓,而极少一部分是寒酥事先安排,比如最开始这样喊的人就是寒酥安排的。
寒酥踮起脚来,凑到封岌耳边低语了两句。
封岌惊艳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与他所想居然不谋而合。
他转过身来抬了抬手,喧嚣的百姓立刻安静下来,抬头仰望着他。
“我半生疆场只为平战乱斩宵小,从无谋逆夺权之心。纵今日得拥护,亦无造反之意。”
父亲对他笑笑,用随意的口吻:“你生父只是和你母亲没缘分。别心中生怨。”
她学着臣妇的礼想要向寒酥行礼。寒酥笑着赶忙扶了她一把。三夫人本就是玩笑,顺势站起身来,说:“快快,把凤冠给我家小酥戴上!”
三夫人在一旁赶忙说:“不许哭啊!可千万别弄花了妆容!”
三十二年过去,如今跟这个罪魁祸首诉说她这一生最苦难的一日,居然可以这样平静。
是谁下令朝百姓射箭?当然是寒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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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旧时记忆浮现眼前。
“黄色的……”寒笙皱着眉,突然说。
谢曼安发现自己的恨好像早就散了,早就被封旭抚平。如今再回忆那一日,怨恨与痛苦并不多,反而只剩下对封旭的怀念。
小太监小跑着进来禀告宫门前的情况。圣上愣住,他一下子站起身,质问:“是谁下令朝百姓射箭的?”
立后的仪式与民间的婚仪不同,封岌并不会亲自来接寒酥。寒酥端庄坐在凤舆,在百官的簇拥下朝前面去。
此刻,圣上正在殿内召见自己的心腹大臣,焦头烂额地商量着对策。
二嫂也好,皇后也好,都是她家小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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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岌一身帝王玄服,立在高处等着她。
封岌望着自己的母亲,脸色铁青。
圣上躺在地上的血泊中,人已经没了气息,眼睛却睁得很大。他向来不是个明君,能够坐稳皇位何尝不是封岌这些年在外的捷报连连,以及封岌并不生事的辅佐。
“你知道下身不停流血在雪地里走两个时辰,几度昏死再爬起来跌跌撞撞前行是什么滋味吗?”
一时间,百姓的情绪再一次被点燃,再也不顾往日是如何敬重皇权。他们跟随着封岌不再有惧,大骂帝王昏庸残暴!
可事实上,人站在高处,连放弃的权利也没有。
几个人围过来给寒酥戴上凤冠,又戴了些别的首饰。宫婢通禀了一声,寒正卿牵着寒笙从外面进来。
谢曼安慢慢笑了,她没有想到隔了半辈子再见他,自己竟会这样平静。
他将手中握着的长剑扔给肖子林,摸到寒酥袖中的帕子,小心翼翼给她擦去脸上的血迹。
圣上突然下令,将封岌的母亲带过来。
封岌顾着纲伦不能手刃,那么她来杀!
不完善之处,他来兜尾。
可是此刻他方寸大乱,没了别路。
三夫人笑着用手指头戳了戳她的鬓角,说:“这样以后见了你不用称呼二嫂了!”
圣上洗不成声:“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但是我也有苦……”
“你知道让一个陌生男子给自己接生的难堪吗?”
帮寒酥将繁复冗杂的凤袍穿上,三夫人颇为感慨地说:“这样挺好的!”
寒酥有着清冷出尘的如仙气质,如今穿上凤袍不仅没有让人觉得违和,反而是另一种令人仰望的高不可攀。
大荆就这样换了姓。
翠微喊她们:“来帮忙!”
对,是逼宫。
谢曼安捻着佛珠的动作一顿,眉头继而拢皱。太久没有人叫她这个名字,她也确实很不喜这个名字。
这凤袍好重,可得两个人帮寒酥穿上才行。
百姓的愤怒还不够,寒酥要添一把火,让他们亲眼目睹圣上的昏庸残暴。当然,寒酥提前多次算过距离,在封岌走到那距离时轻轻拽了他一下。如此,长舟视线埋伏好的人可以出现——以封岌的身份保护百姓无恙。
“你将我推下马车的时候,就算不顾虑我,可顾念过父子情份?”
谢曼安平静地看着面前畏惧惊慌的九五之尊,她平静地开口:“父子情?一家人团聚?”
圣上握着她双肩的手在发抖:“我错了,我不该将他关进牢里。我只是想让他服个软。断了骨头连着筋,他是我亲儿子啊,我怎么忍心杀他?曼安,他最孝顺了!对……他像我,像我一样最孝敬母亲!你去跟他说好不好?”
之前还在犹豫的百姓,听他这样说,又立刻你一言我一语,诸如——“拥戴您天经地义”,“皇帝昏庸,您取而代之是天经地义。”
“都是误会一场,都是小误会!”圣上越说越急,“我立刻昭告天下他是我的皇儿,是我的嫡长子!也将原本该属于你的皇位之位留给你!好不好?我、我……我立他为太子!”
十余日后,是近日来少见的好天气。明明还在春寒料峭的时候,这一日却暖如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