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看着那碗药:“多谢,我并无大碍。”
初十四一笑,顺势以手肘抵着桌面,托着腮看向他。
俞星臣微微后仰靠着椅背:“怎么?”
初十四道:“以前觉着你……挺有趣的,现在才知道,是小看了你。”
俞星臣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垂眸看向那碗药:“这又是什么药?”
“这可是我跟仪儿说的独门秘方,她略加改良,驱驱你体内的寒气儿,”他指了指俞星臣的手:“这也好得快,而且能断根儿,要不然,这种冻疮很容易复发的。”
初十四在西北,那里的气候跟此处不遑多让,而且更加多变,往往白天的时候烈阳当空,照的人热到发昏,可晚上却又陡然酷寒,会活活把人冻死。
初十四的方子,用的是在西北独有的一种草药,他原本没带,是阿椿跟桑野随身带了点儿,这才派上了用场。
俞星臣便没有再多问,端起药碗慢慢地喝了口。
初十四目不转睛地看他的脸色,见他眉峰微蹙,然后面不改色地把一整碗都喝光了。
俞星臣将药碗放下:“多谢。”声音已经有些暗哑。
初十四看看那药碗,见碗底还有些汤渍,手指沾了沾送进嘴里,然后呸呸吐了两口。
他擦擦嘴忍不住道:“我还以为我拿错了药呢,你怎么一声也不说?”
俞星臣道:“说什么?药不都是这样的么?”
“这药虽然管用,但可难喝的很……我还担心你不肯喝呢。没想到……”初十四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糖渍的金橘摆在俞星臣跟前:“看样子是白操心了。”
俞星臣虽不吭一声,但那种苦涩如毒的味道,其实已让他满心不适。
不过谁叫他能忍。
灵枢早就去给他倒了一杯白水,俞星臣漱了口,才觉舒服了些。
初十四把那橘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吃啊。”
俞星臣道了谢,捡了一颗咬开。因见初十四仍盯着自己,他便道:“听闻初军护的伤并未痊愈,不如早些回去歇息罢。”
初十四微笑:“你倒是关心我,你自己呢?”
俞星臣道:“我……看完了这几份公文便好。”
初十四顺着他指的看去,见他所说的“几份”,足有二指之厚:“你说这些?这若是给我,一个月也未必看完。”
俞星臣不语,只觉着那金橘在嘴里有一点甜,但又有些奇特的微涩之感。
初十四说着,又瞥向方才被他压住的那几份:“你总不会还担心十七吧。”
俞星臣目光游移。
初十四道:“你还是不必把心思放在他身上,那小子在外头,就是一尾游龙,什么也困不住他。只在仪儿面前,才成了那动不动就乱叫的小狗。”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着好笑,便嗤地笑了出声。
俞星臣瞥着他,摇摇头。初十四道:“何况,你该担心的是自己。”说话间门,他探手过去,竟握住了俞星臣的手,便看他手上的冻疮疤痕。
俞星臣一愕,不太习惯,想要撤回,又不知为何没有立刻行动。
初十四扫过他的手,也看到有两枚指甲正在愈合中,自然也是先前被冻坏了。之前问俞星臣在祖王城如何,他只云淡风轻,但初十四怎会不知这些北境蛮人们的做派,事实上,俞星臣这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才是让初十四震惊的事。
在望凤河的时候,听说了俞星臣身陷于斯,初十四心头一凉,只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俞星臣了。
毕竟一旦进了那里,要生还的几率,可谓少之又少,就算侥幸得命,那也是九死一生,
当听闻俞星臣非但回了定北城,甚至祖王城也随之覆灭之后,初十四仿佛在听一则神话传说。
他万万想不到,世间门竟会有一介凡人,能做成这样人力所不可能的事。
偏偏这个人是他所认识的。
当初在京内见到俞星臣,初十四嗅到他跟杨仪之间门的非同凡响,可以说他对俞星臣的兴趣,是从杨仪开始的。
然后,便是牧东林的另眼相看。
那会儿初十四只觉着俞星臣人颇有趣,又是个合格的高明谋臣,牧东林有意结交的人。
但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京城内的世家公子,如初十四所说的:养尊处优,身娇肉贵。
初十四逗弄俞星臣,多半是出于一个“好玩儿”。
俞星臣到北境,是初十四所没想到的,但当时他的想法竟是“自不量力”。
不经风雪的高门贵公子哪里知道北地风刀霜剑的厉害,怕不要栽个大跟头。
但很快,初十四知道了自己是何等的浅薄。
俞星臣跟杨仪,两个不会武功、甚至“不堪一击”的人,一内一外,一民一军,竟把北境的风气整肃的焕然一新。
如果说薛放是定海神针,那永安侯跟俞监军,一个是北境的精神气,一个是北境的主心骨,缺一不可。
而在祖王城的事发生后,初十四的眼中,他还是昔日那个俞星臣,但又不仅仅是了。
此时,初十四望着他原本毫无瑕疵的手,暴殄天物般成了这般模样。
初十四的眼神有些朦胧,不由自主,指尖轻轻地在俞星臣的手背上滑过。
也许只是无意识的举动,俞星臣却已经撤了手:“初军护。”
初十四回过神来:“啊?”望着他微蹙的眉头,初十四笑笑:“你又不是黄花闺女,难道还怕没了清白?”
俞星臣愕然,无言以对。
初十四从袖中又掏出一盒药膏:“这是胡麻紫草膏,仪儿说可以用……冻疮做痒的时候擦一擦最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