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縻州特使刺驾之事,京内皆知。
但是先前被嘉奖的禁卫刺杀皇上,这件事却只在宫内流传,外头并不知情。
毕竟,虽兹事体大,但细说起来可不是什么体面好事。
大概也正因为某种顾虑,在薛放主动要求审查此事的时候,皇帝才开恩特许了,叫巡检司把禁卫们带回去。
毕竟,如果真的交给了南衙的太监,从此之后不管怎么样,对于宫内禁军而言,跟太监们便是水火不容,死仇不解了。
皇太后当然深知此事。
听了太监的回禀,太后沉吟:“这薛家十七郎,办事倒是利落,这么快就审好了?”
丹霞很知道她的心意,便叫了个内侍来,吩咐道:“去打听打听,到底如何。”
太后眉头微蹙,显然是在担心着什么。旁边的紫敏郡主见状,便脚步轻轻地向后退,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杨仪一眼,才带人去了。
太后抬眼看见,也未说什么,只又望着杨仪道:“你先前去过巡检司几次,可也跟这薛十七郎照面过?他是个如何的人物?”
杨仪何止是跟薛放见过面,简直不要太过“熟络”。
只是对于太后的问询,自然要谨慎应对。
杨仪道:“臣是见过薛小侯爷的,像是个痛快明白、极为决断之人。”
太后扬眉:“是你自己这么觉着?”
“臣也听说过他先前办的案子,再加上巡检司内上下亦不少称许者,故而这样认为。”
太后一笑:“这倒不错,他好像只有……几岁来着。”
丹霞在旁道:“过了年才十七呢。”
太后微微颔首:“真是英雄出少年。”她的目光又落在杨仪面上:“薛十七郎是如此,你也是如此。”
杨仪忙道:“臣绝不敢跟薛小侯爷相比。”
太后笑:“这有什么不敢的,他查案,建功立业,你救人,也是同样功劳不小。”
说了这句,太后又若有所思。
丹霞见状,便对杨仪使了个眼色,杨仪微微俯身,暂且向后退了出去。
帘帐垂落,里间,皇太后对丹霞说道:“你说,巡检司到底会如何结案。”
丹霞道:“这小侯爷之前在南边,跟那特使是上下属关系,我看他一定会为特使开脱。”
“你能想到,皇上自然也想到了。就算他有心开脱,又哪里会那么容易。你不是不知道,皇上可恨着那个隋子云呢。”太后叹息。
“虽说不易,但……他既然这么快进宫来,想必是有准备的。”
太后拧眉想了会儿:“狄闻在南边那么久,虽说功高盖主,但他未必是那种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何况他明知道那隋子云是皇上眼中钉,为何还派他来……难道是想让皇帝杀了他,出出气吗?”
丹霞陪笑道:“若真这样,狄将军可就太可怕了些。”
太后叹道:“我想他也未必冷血如此,他这样做,无非是证明他心底无私罢了,如果皇上杀了那个人,反而显得太过小气不容人了。”
丹霞不敢接下面的话,只道:“先前杨侍医说起金钗石斛跟虫草,这些补药横竖别人用不着,可见狄将军心里是惦记太后的,才能有这份细心。”
太后微笑:“听说他之前也病病歪歪的,许是同病相怜吧。”
想到这里,太后对丹霞一抬头。
丹霞忙俯身靠近,太后道:“你去告诉魏明……”低低吩咐了几句。
紫敏小郡主带了几个宫侍,从太后的启祥宫向前,不多时到了皇帝的政明殿,不敢入内,就在殿门口向内张望。
门口的内侍们见是她,知道小郡主很得帝后喜爱,诸事不同,便只略说了一句,小郡主道:“我只看看,又不惹事。”内侍就没有再多言。
郡主探头,见皇帝一身靛蓝金纹的织锦龙袍,坐在那把乌木镶金的龙椅之上。
旁边魏公公,手中捧着一大叠的不知是什么公文似的东西。
在他们面前,隔着十数步,有一道身影半跪,微微垂首。
紫敏盯着那道影子,只瞧见他有些绷紧的劲瘦的腰身,以及垂首之时,好看的肩颈的弧度。
皇帝半睁开眼睛:“照你说的,原来羁縻州这一行人并无歹意,只是那朱弘勾结了他们的侍从行事?”
“回皇上,正是如此,”薛放道:“昨日他还咬牙不肯招认,昨夜病情反复,想必是知道死罪难逃,便才开了口。一应口供,以及其他禁军众人的供述,都记录无误,只因他平时也不大与人交往,又是私心谋逆,禁军其他同属竟都不曾察觉。”
皇帝道:“纵然如此,难道他们就没有罪了?这等大逆之举,若不株连以警戒,此后只怕还有人效仿之!”
薛放暗中吸气:“皇上,请容臣直言,其他的禁卫都是赤胆忠心,之前以为那刺客对皇上不利,才个个奋勇上前,如今只因为一个害群之马,要把这些忠心为了皇上的人都诛杀……只怕寒了人的心。”
“大胆!”皇帝喝道:“你竟然这样说!难道朕还灭不了几个无用之辈了?或者杀了他们,禁卫军就都不肯对朕尽忠了?”
魏公公一惊,忙道:“皇上……”
正在这时,目光见到一个小太监在偏殿露了露头。
“臣不是这个意思。”薛放垂着头:“臣是说,杀一个害群之马,而多留几个对皇上忠心的人,难道不好吗?”
“好?”皇帝哼了声,沉默片刻:“再者,就算真是朱弘主谋,那羁縻州的人,也有不查之罪,若不杀一两个,倒是显得朕太过仁慈宽厚了。”
他说着略略倾身看向薛放:“十七郎,听说那个隋子云曾经是你在羁縻州的属下,总不会,你是有心袒护吧?嗯?”
薛放道:“回皇上,臣曾经说过,他若是忠心于上,便仍是同僚之情,若是有大逆之心,臣同他自是兵贼不两立,又何来袒护之说。”
这会儿魏公公自偏殿悄悄地退了回来。
皇帝瞥向他:“什么事?”
魏明含笑道:“回皇上,今儿是新封的杨侍医进宫给太后娘娘看诊的日子,说是一切都妥。”
皇帝“嗯”了声:“杨仪……倒果然是没错封了她。”
魏明说道:“刚才林院首亲自跑去皇后那里,寻前日羁縻州进贡之物呢,说是对太后娘娘的病情大有裨益的。”
皇帝诧异:“什么?”
魏明道:“一味是冬虫夏草,还有一味是金钗石斛。冬虫夏草也就罢了,这金钗石斛本来以为宫内没有的,这也是太后跟皇上的洪福,可见太后娘娘的病症很快就能转好。”
皇帝咂了咂嘴:“金钗石斛……是那个杨仪说的?”
魏明道:“这杨侍医虽是女子,用药最灵最精也最准,必定是她的建议。”
皇帝的目光转动,扫过地上的薛放,又轻笑了声:“十七郎,你认不认识这个杨仪?”
薛放方才听魏明提起杨仪,不禁竖起了耳朵。
他听出魏明的赞叹之意,忍不住心中喜悦。
突然听皇帝问起自己来,几乎脱口而出。
到底还有分寸,便只说:“回皇上,先前因棘手的案子,她曾去巡检司,臣自然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