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是不是恼我了?”
杨仪一怔:“你就是为问这句来的?”
既然没点灯,两个人的脸未免有点看不清。
薛放搬了个鼓凳放在床边,凑近看杨仪:“就为这个。”
虽没灯光,窗户上却有点月光照进来。他的眼睛在淡色月影里闪闪发光。
杨仪略向后一倾。
薛放目光下移,突然一震。
她只穿着中衣,夏天的衣物何等单薄,加上又未裹胸,小荷尖尖,若隐若现。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瞬间炸开了,原来、原来是这样的!这简直是超乎他想象……不,应该说是从未想象。
薛放只管死死盯着,脑中一片混沌,又好像有什么在大声叫嚷,吵闹,欢呼,鼓噪,雀跃还有莫名蠢动。
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没来由地咽了口水。
杨仪并未察觉,只有些心烦:“好好地谁又恼什么?你……旅帅还是快请回吧,叫人发现了不是好玩的。”
薛放竭尽全力闭了闭双眼,把头转开不敢让自己再看,也不敢再想下去。
杨仪见他只管看向别的地方,也不出声,疑心他不高兴了。
“你回去吧,”她低头,声音也有些许低哑:“如今,彼此相安,已是足够,你毕竟是侯府的人,要跟这府里交际,随你,只不该像是今夜这样贸然擅闯……别人我不知道,只是在我,我不喜欢。”
她心里想的,是前世薛放跟杨甯“过从甚密”,小侯爷也是公然不在乎别人的眼神,随意出入三姑娘的院落。
可她不是杨甯。
随便他爱怎么样跟别人去交往。她也管不着。
薛放好不容易才把歪了的心扭回来。
他不是很懂杨仪这番话,而只是凭着本能回答:“你不喜欢什么?先前你不是说,你仍是你么,现在的你跟在俇族寨子的杨易是不是一个人?跟在永锡马帮和我同榻的是不是一个人?”
“旅帅!”杨仪急忙喝止他。
薛放的眼睛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但却更离不开眼前的人了。
他开始庆幸没有点灯,这样,杨仪恐怕看不清他的脸色,也看不清他正拼命四处乱窜逐渐放肆的目光。
他的喉头又动了动,终于闷闷地说:“白天……我不过是玩笑,他们也不知道咱们之前的事,不会疑心你。”
杨仪愣住:“什么?”
薛放道:“你不是因为我开玩笑说你眼熟,才恼我的?”
杨仪愕然:“谁是因为这个……”
他听出来:“不是因为这个,又是为什么?”
杨仪自知失言。
薛放倾身:“你不告诉我,横竖今晚上我是睡不着的。”
杨仪忙推住他:“我……真没有恼,你别问了。”
薛放攥住了她的手。
杨仪一惊,试着要抽回,薛放却鬼使神差地说道:“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女孩儿呢。”
她觉着这话不对:“没发现又怎样,发现又怎样。”
薛放心头一阵恍惚,是啊……怎样?
“我只是做梦也想不到,你竟不是‘先生’,而是‘姐姐’。”他回答。
杨仪想起他叫自己“姐姐”,不禁又有点莫名脸热,奋力把手抽回。
“杨仪,”薛放觉着,明明两个人都坐在黑暗里,他心里却仿佛有一团火,今晚上只怕真要睡不着了,他索性起身,挪到她身边坐下,“你跟我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杨仪给他吓了一跳。
赶忙要起身,却给薛放一把拽回来:“别走。跟我说说,我又不是外人。”
她几乎是挨着他坐了下来,他身上衣袍整齐,暗蓝的缎服擦着她单薄的中衣,垂在腰间的革带顶在她的腰间。
杨仪觉着这很不妥,可他是这样死心眼的人,这会儿要他走,除非她能把他扔出去。
“有什么好说的,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我就想知道,”薛放盯着她,眼神热切:“我听说过杨府的事,也听说过你的事……但是,我没法儿把杨家的大小姐,跟杨易想到一块儿去。”
就算现在他正守着她,盯着她,他依旧犯着糊涂。
杨仪叹了口气:“你非得叫我自揭疮疤?”
薛放一震:“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仪垂头。
两人都没开口,室内跟屋外一片安谧,风声中,有草虫的叫声,仅此而已。
“这里的事你既然都知道,也不必我跟你说了,”杨仪绞着双手:“我从小跟着我娘,没回过杨府,所以……那时候跟你说的话也不算是骗人,我自知道我跟杨府格格不入,也不想沾他们的光,也不喜欢大家子的生活,因此不想回来。”
薛放点头:“唔,俞星臣必定做了什么,逼得你回来了?”
猛然提起这个人,杨仪觉着身上都冷了几分,她抚了抚手臂:“他写信告诉了父亲,我本来打算到金陵就走的,谁知……遇到了父亲。”
薛放恨恨道:“别叫我再看见他,不然定要打他一顿。”
“不行,”杨仪忙叮嘱:“这是在京内,你无辜殴打朝廷官员,是要吃官司的。你得改改那个性子了。”
薛放十分喜欢她这谆谆教导、一心为他的口吻,他乖乖从了:“好,我知道,我想别的法儿教训他就是了。”
杨仪叹道:“不过,想来我回来也有好处,不这样,又怎么知道你在找我……又怎么知道你安然无恙呢?”
当时她自以为必死,而既然死得其所,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后来侥幸得命,又以为薛放接受了她的“死讯”,所以安心而遁。
谁知道他竟一路锲而不舍,寻寻觅觅。
所以竟觉着按照俞星臣安排的回京,也不算很差。
薛放一阵血涌,忍不住又握住她的双手。
“你别总这样。”杨仪抗议。
但他的掌心太过暖和,竟叫她没法狠心抽回,索性由他。
杨仪垂首:“总之无非就是这些了,你还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