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峰二话不说,垂头,猛地向着那人额头一碰。
他正是一腔暴怒无处发泄,这人偏来撞枪火,这一个头槌下来,那说话的人只觉着脑门嗡地一声,直接向后晕倒。
潘旅帅走的慢些,见状吓了一跳。
前方田溪桥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潘旅帅快手快脚地将那晕倒之人扶抱住了,笑对田通判道:“大概是站了太久,竟晕了。哎呀老王,你说你……身体差就不要逞强。”也有几个懂事的早闪了过来,挡人的挡人,帮着遮掩的帮着遮掩。
田溪桥阴冷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停了停,又看向旁边对自己冷眼相对的戚峰,终于轻哼了声,没做声转身去了。
虽然免除了戚峰的杀威棒,但进了衙门正堂,田通判不由分说,先又叫把薛放打了二十。
若不是薛放事先提醒了戚峰,戚峰也知道自己若按捺不住的后果,此刻岂会无动于衷。
就算那些负责行刑的士兵不肯用十分力,但田溪桥又不是个容易蒙蔽的生手,发现有人放水,立刻叫带出去加倍痛打:“谁敢徇私情,给我发现,就是这个下场!”
其他士兵见状,哪里还敢如何?
戚峰看不得,更怕自己忍耐不住,拔腿出外。
打完了二十棍,田溪桥道:“扶他起来。”
兵丁欲来扶,薛放却自己半跪而起,他将人一把推开,硬是站了起来:“田大人未免太小看我们这些人了,才区区二十,倒还站得住。”
“你……”田溪桥皱眉。
旁边潘四涟心一紧,恐怕田溪桥的性子上来,再加二十也未可知啊。忙道:“田大人,问案要紧,温监军那里还等着详细呢。别为些不要紧的事耽搁了。”
田溪桥这才“嗯”了声。
潘四涟微微侧首,对着薛放大使眼色,意思是这田通判是个阴狠的货色,叫他别这样硬挺相抗,吃些没必要的亏。
戚峰先前在俇族寨子叫人记录的那些文书证供等,已经先一步送达,如今都在田溪桥手上。
田通判效率一流,事先早就看过了。
此时,他稍微翻了翻那些公文:“薛放,你把昨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仔细说来,休要有半点隐瞒。”
昨夜安参军向薛放献计,都给薛放否了。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是瞒不过的,一来,俇族村寨的人看着,二来,永锡衙门的人看着,就算俇族的人不至于出卖他,但永锡衙门那些人……总不能都杀了。
而且他自己这边的人虽说都算靠得住,但其中有一大部分是云阳周高南借调给他的,假如叫他们守口如瓶,他们自会照做,可如此一来,岂不是也把他们牵连在内,弄得不好,连周高南也会被拖下水。
毕竟巡检司之中,可也不算是铁板一块,也是有各方势力明争暗斗。
何必费尽周折,未必成事不说,还要连累这一大帮子人呢?
所以薛放才告诫戚峰,不用费心为他隐瞒。
田溪桥问罢,薛放就把昨日之事一一说了,可并没如田溪桥所言那么仔细,只提了扼要大概,他明白,最重要的问题,只是“到底是不是他亲手打死施武”这件事上,在这件事上他不含糊就行了。
潘四涟听他说完,赶忙对田溪桥道:“田通判,这施旅帅半夜带人冲杀俇族村寨,也算是知法犯法,违背巡检司规矩在先了吧?”
田溪桥将一张供状给了潘四涟:“这是永锡衙门的公文,昨夜施旅帅是接到消息,带兵去捉拿一个意图刺杀自己的俇人。既然有凭有证,就不算违例办事。”
潘四涟忙取去查看。
薛放道:“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清楚施武办事的方式,昨夜施武那架势摆明来者不善,可冲杀村寨事后必要交代,他又不是傻子,当然得提前捏造好让他肆意妄为的借口。
不过施武的借口,倒也并非只是凭空虚造,当初他逼死了俇族寨子里的阿夏,激起好些俇族之人的怒火,有几个大胆的确实跟施武动过手,这就给了施武可乘之机。
田溪桥看看面前公文,又看了看薛放:“你说,你是看不过施武对俇族村寨的人下杀手,才出手阻止,失手将人打死的,可这上面记录,俇族村寨的人除了几个重伤的,并没有死人。”
薛放道:“照田大人的意思,我得在旁边看着,等施武打死一批,我才能出手?”
潘四涟挑了挑眉,觉着这回答很妙。
“施武之前,就跟你有过旧怨,怎知道你是不是趁机公报私仇?”田通判却不这么认为,他抽出一张仵作尸格,举起来:“毕竟,以薛旅帅的性子,只看施武为难俇族之人就把人打的面目全非,照这上面写的——眼眶碎裂,鼻骨碎裂,颌骨断裂,额骨断裂,牙齿断裂,眼珠不翼而飞,甚至连顶骨都缺了一块……薛旅帅,我是难以想象,你动手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竟能干出这么令人发指不可思议的恶行暴行!”
他把纸丢给潘四涟。
潘旅帅只听田溪桥说着,就已经不寒而栗,赶忙低头看去。
薛放微微出神。
是啊,当时他到底怎么想的?
当时他正沉酣醉梦之中,隐隐听见耳畔有人吵嚷,他觉着烦,不想理会。
那声音却越发靠近了耳畔,有一只手在拍他的脸:
“十七爷,十七爷快醒醒……”
“有土匪来了,不对,是巡检司的……永锡那边的,他们在杀人了!”
“十七爷,救人啊,我看到杨先生给他抓住了……”
他原本打定主意,天塌了他也得好好睡上一觉。
突然听见“杨先生”,好像有人往脑仁里刺了他一下,他直挺挺坐了起来:“谁?”
斧头又喜又惊又急:“杨易杨先生……那坏人不知要对他做什么,竹子哥哥也受伤了。”
起的太急,脑中一阵昏沉,薛放本能地下地,摇摇晃晃地出门。
那时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了,可仿佛有个什么在等着他,他得亲眼看看。
站在吊脚楼的栏杆前,薛放向外看去。
许多人影晃动,火把乱闪,弄得他越发的晕了,他抬手挡了挡眼睛:“这是……”
就在这时,他终于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踉跄向前栽倒,而在她身后,施武走过去,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薛放的眼睛迅速地睁大,身后斧头在叫什么,底下屠竹跟其他众人又是如何他都不知道,眼前只有杨仪的身影。
在反应过来之前,薛放手在栏杆上一摁,人已经纵身跃了出去。
“薛放。”
“薛十七郎!”
田溪桥叫了几声,薛放才回神。
“薛放,你为何不答,或者你是本性如此,才肯对巡检司同僚做如此暴行。”
潘四涟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半晌才辩解了句:“这上面说……薛旅帅当时喝醉了酒,也许他……”
田溪桥又瞥了他一眼,潘四涟就不敢说下去了。
田通判却道:“薛旅帅,潘大人的意思是你酒后行凶,此刻酒醒必定幡然醒悟了,可是如此?”
潘四涟赶忙点头:若是认罪良好,也许……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希望薛放能够认一认,至少还有缓和的机会。
薛放吁了口气,他看看自己戴了镣铐的手,伤处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田大人,”抬头望着田溪桥,薛放道:“我真的……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