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摁灭手机,在黑暗里静坐了许久。
忽然想起大二那年的某堂文学概论课后,老头神神秘秘叫他去了办公室,甩给他一叠书目和文献,还有他自己删改多年的读书笔记。
勤俭节约的老头喝着泡了两三轮的茶,目光和蔼地对他说:“迟晏,你是我这么多年来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文学这条路,老师领着你往下走。”
“等你之后有出版书籍,我给你写序言。你放心,以你的才华,早晚会有这天的。”
思绪到此处,另一个画面飞速闪进来。
是临近毕业的那个学期,爷爷去世前。
同一个办公室,同样两鬓发白的人。
一贯文质彬彬的教授喘着粗气愤怒地把保温杯掷在地上,地砖都被砸出一个坑。
茶叶洒了一地。
他抖动着脸皮,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放弃保研资格吧,以后也别再说是我沈晋的学生,我还丢不起这个人。”
……
客厅里的时针不紧不慢地走动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之后,迟晏终于抬头,看了眼紧闭的客房门。
嘴角拉直的弧度忽然柔和了些许,眉眼松懈下来。
他往后仰了仰脖子,靠在椅背上缘,抬起右手。
慢慢地用手背盖住眼睛。
好在今天发生了一件,最好最好的事。
夜晚狂风过后,下起了雨。
雨声渐起,卷起了一片潮湿的水汽。
迟晏站起身,走过去推开客房的门,轻手轻脚地关上玻璃窗,把湿润的冷空气隔绝在房间外。
然后看着被子里那个软软的鼓包许久,才终于肯挪步走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第二天一早,迟晏敲响客房的门叫顾嘉年起来吃早餐。
房间里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
片刻后,房门打开。
顾嘉年顶着鸡窝头从里面几乎是蹿出来,光着脚站在门口盯着他。
眼睛没办法从他脸上移开。
迟晏见她眼下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拧眉道:“怎么回事,认床?做噩梦了?”
顾嘉年摇了摇头,忽然弯着眼睛伸出爪子,难以自持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又立马松开。
迟晏一愣,伸手想去捞她,捞了个空。
小孩已经屁颠屁颠回房间里穿好鞋,一声不吭地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有点好笑。
看来这扯人衣角的毛病不是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犯,心情好的时候也会。
卫生间里,顾嘉年用新开的一次性牙刷刷完牙,漱了嘴,咕噜咕噜吐出一堆泡泡。
嘴角却忍不住地翘起来。
她昨天半夜就醒了,之后一直不太敢睡着。
果然熬了一夜醒来之后,他还在。
没有消失,不是梦。
两个人对坐着吃完迟晏做的早饭。
顾嘉年发现他手艺超级好,做的蛋炒饭有模有样的,居然跟外婆做的有的一拼。
蛋炒饭虽然配料简单,但顾嘉年之前在云陌也做过几次,发现想要做好很不容易。
火候控制不好就容易发粘,很难做到像这样金黄剔透、粒粒分明。
她眯着眼吃完最后一口,有点好奇:“迟晏,你怎么学会做饭的啊?好好吃。”
她跟外婆学了好久,才只是个半吊子。
迟晏接过她手里的碗碟放进洗碗机,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随意道:“自己做饭比较省钱,我有段时间特别穷,就只好自己学做饭了。”
顾嘉年一怔,又见他眨了眨眼睛说道:“不过我这么天才,学什么都快,这才是关键。而且……这算不算附加分?”
顾嘉年下意识地跟着他的逻辑:“什么附加分?”
迟晏伸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耳朵,又是满分情话:“让你更喜欢我一点?”
顾嘉年没回答他,耳朵被他捏过的地方开始发红。
等到达云陌时已经接近中午。
迟晏把车停在外婆家小院旁的空地上,手攀着方向盘沉默下来,侧过脸看副驾驶上的人。
晚上有个昼大中文系校友活动,原本他没打算去。但刚刚来的路上收到了参与人员名单。
名单里有沈教授。
所以他一会儿就得回昼山,试试看能不能堵到人。
也就意味着,要和她分开几天。
之前一整年都过来了,没理由现在几天都舍不得。
但还真就,怪舍不得的。
顾嘉年也没说话,倒是没看他,只是磨磨蹭蹭地解着安全带,解半天都解不开。
嘴里还嘀咕着:“……这怎么摁不开。”
这小孩儿,又害羞又坦诚。
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
迟晏没忍住笑起来,伸出手去按住她假装摁搭扣的手。
“这么舍不得我?”
顾嘉年这次倒是没藏着掖着,厚着脸皮“嗯”了一声。
忽然便感觉到他按着她手背的几根手指动了动,将她的手翻过来。
然后牵住。
顾嘉年的手指下意识往回缩了缩。
却也没有抽回来。
车厢内安静了好久。
顾嘉年转眼假装盯着车窗外,可心思却全在两个人彼此牵着的手上。
他的手指温度比她的要低,凉凉的又很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