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觉得肩上担子千斤重,自己何德何能给大作家挑开头。
他自己都挑不出来,她又能帮上什么忙?
另一方面又飘飘然,心里几千个小人在欢呼雀跃:“我居然在帮砚池大大看文!”
十三岁的顾嘉年要是知道她还能有这么出息的一天,大概会半夜激动到从被窝里蹦出来吧?
不管是哪个情绪占主导地位,高低她都再也没有心思去合计刚刚那通电话。
顾嘉年虔诚地点开第一个文档,脑袋凑近屏幕,字斟句酌地看起来。
迟晏倒是落得清闲,走到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两个人位置对调,他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背上,闲闲翻着书,时不时还抬眸打量书桌后的人。
那椅子对她来说矮了点,手指握鼠标的姿势有些费力,脑袋也像个小松鼠般往前凑。
倒是看得认真,唇紧紧抿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缓缓地挪动着,脸颊时不时鼓起,眉头还偶尔皱一下。
迟晏盯着她,手指下意识地摩梭着书脊,一下,两下。
片刻后,他蓦地垂下眼,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本来只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
怎么忽然感觉到了久违的,一点点紧张。
这心情让他想起高一那年第一次给《倾言》杂志投稿后,等待回音的那几天。
陌生又遥远的忐忑不安。
他哂笑着低下头,不再看她。
静默片刻后,开始看书。
直到时钟缓缓走过两圈半。
顾嘉年终于看完最后一个文档,仍然沉浸在文字里,内心震动着伸了个懒腰。
这才发现自己看得过于入神,以至于此时此刻浑身都僵硬了。
她抬眼看去,迟晏正坐在沙发上闭着眼,慵懒地靠着沙发背,修长的指节清闲地支着俊朗的下颚线。
这单人沙发对于她来说过于巨大,于他却是刚刚好。
个高腿长,就算坐着也有不可一世的压迫感。
屋里安静,只有时针在发出声响。
她静静看着他,移不开眼。
这样的一个人。
既荒唐颓废、玩世不恭,又有稳重的温和与笃定。
外貌得天独厚,什么事都信手拈来。
文字也同人一样,有着与生俱来的锋芒。
顾嘉年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地鼓动。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自己问外婆会不会遗憾。
那她自己呢?
就这样把他藏在心里,会有遗憾吗?
一定会的吧。
她才十八岁。
可却有直觉,此生往后都不会再像这样喜欢一个人。
顾嘉年不敢再想下去,回过神来,拿起电脑挪过去,蹲下来戳了戳他胳膊,小声道:“迟晏,我看完了。”
他缓缓睁开眼,眼里有些许惺忪睡意。
声音也有着缱绻的沙哑:“嗯,怎么样?”
顾嘉年压下心底的悸动与不安,认认真真地和他说自己的感想。
“我觉得每一版都很好,我都舍不得看完。”
“但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我最喜欢第六版。”
迟晏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在十六个五花八门的开头里,她的选择竟然与他一致,仅仅十六分之一的概率。
这些开头贺季同和其他几个编辑们也看过。
他们各有所好,但统统不看好第六版,觉得太过平铺直叙,没能凸显他的文字功力。
而他在走过这些年的困顿现实之后,亦不得不承认,对于文字已经没有当年那般敏锐与自信。
甚至,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所以才会接连停笔十数次,磋磨割裂到丧失信心。
“嗯,”迟晏的喉结上下滑动着,问她,“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
“我给不出什么专业的建议,”她斟酌着说道:“但是,在你销声匿迹之后的那半年里,我曾经把你的每一篇文章都反反复复看过数十遍,摘抄过,背诵过,逐字逐句记进心里过。”
“不是说叙事顺序或者文风多么相似,可我看到第六版的开头,就觉得是你。”
“独一无二的你。”
“……”
迟晏哑然。
这些年过去,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他的文字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
此刻却被人笃定相告。
这就是你。
独一无二的你。
迟晏看着顾嘉年的双眼,那瞬间眸中忽然闪过一丝难捱的悸动。
支着下巴的手指收了收,指尖嵌进掌心。
他风马牛不相及地想着。
纵使他把家里这上万本书全部看完,大概此刻同样会词穷。
文字最是千变万化,可造日月星辰,可写人间四季。而她却是万千组合之外,最莫测的那个。
不可捉摸,无法言说。
两人一坐一蹲,靠得很近,呼吸相闻,静静地对视着。
某些微不可察的暧昧气氛在蔓延。
顾嘉年莫名感觉到脸颊在升温,她不知道他这样看着她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她说得对还是不对呢?
直到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顾嘉年吓了一跳,惊觉三个小时到了。
她连忙站起身与他拉开距离,抖着手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
她手忙脚乱接起来,清了清嗓子,紧绷地问道:“喂……请问结果出来了吗?那个——”
“——你们……要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