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了眉,一只手抬起再次将鸭舌帽往下压了压,企图遮挡这烦扰的阳光。
有座椅靠背的遮挡,顾嘉年肆无忌惮地偷看他,没有人能发现。
在这样狭小密闭的空间里,他的一举一动似乎被放大,轻易地扰得她心绪不宁。
顾嘉年看过很多书。
坏处是很容易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不擅长与人交流。
好处是心思敏感,特别是对自己的情绪,往往能较快地察觉到。
就比如现在。
这些日子所有模糊不清的情感在她眼前分明。
她低下头,惶惑不安地想着,自己大概是在出逃的路上,喜欢上了一个人。
小镇离云陌村并不远,开车十多分钟就到了。
贺季同把车子停在镇中心医院的露天停车场。
顾嘉年还是第一次来镇上,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镇医院虽然比不上市里医院的规模,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有好几个部门。
他们照着指示去往一楼的急诊,一进门,一位护士给了他们一个号——这简单的挂号方式也和顾嘉年往常去过的医院截然不同。
急诊等候室里坐了好些人,大多盖着薄毯挂着吊瓶,只有一个和顾嘉年一起等着叫号的小男孩儿,因为调皮爬树摔到了脑门,正被他妈妈揪着耳朵骂。
“哪家小孩儿跟你这么调皮的?成天上蹿下跳,没摔傻那是你走运!我可不想养个傻儿子。”
小男孩儿扁着嘴,偶尔犟两句。
总算等到他妈去洗手间,小男孩儿好奇地挪过来,打量着顾嘉年的脚,满脸希冀地问她:“姐姐,你也是爬树摔倒了吗?”
那表情仿佛希望顾嘉年的受伤过程比他还离谱,好让他能在妈妈面前直起腰来。
事实上,顾嘉年的受伤过程确实不是什么正面教材——被自己捉的螃蟹夹了脚,到哪儿也没地方喊冤。
而且,十分地、格外地,丢人。
这才是重点。
顾嘉年看了眼身旁的迟晏,迟疑着自己要不要在他这个知情人面前撒谎,便看到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晃了晃:“我出去抽根烟。”
于是顾嘉年回头,低声对小男孩说:“才不是,姐姐是不小心磕着了,扎到了碎玻璃。爬树很危险的,你要听妈妈的话哦。”
“哦……”
小男孩儿没能找到同犯,垂头丧气地把屁股挪回座椅。
“这才乖嘛。”
顾嘉年说完,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外看,在大门外追寻某个身影。
隔着医院的玻璃窗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很轻松地找到了他。
他站在门外偏僻的角落,靠着路边的不锈钢栏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是抽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在指尖闲闲地夹着。
她就这么看着他站在那儿很久。
直到有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转着轮椅在门口来回张望,试图看看有没有自动开门的按钮。
迟晏走过去,帮他推开门。
爷爷回过头,感激地向他道谢。
他没说话,又走回了角落里。
顾嘉年隔着医院的玻璃窗,出神地盯着他的侧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又酸又胀地爬上她的心间。
他跟他的爷爷,感情一定很好吧。
她想到迟晏家里堆了一地的空酒瓶和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冰冷的地板、一室的杂书和荒芜的庭院。
还想起今天下午他恍惚地睁开眼,问她“几号了”。
除却脚趾上的疼痛之外,有另一种痛觉随着血液悄悄流淌,触痛了她的神经。
她像是一个荧幕前感同身受的观众,再如何共情都难以触摸到故事里的人。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贺季同的疑问:“……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顾嘉年吓了一跳,发现他正顺着她的视线疑惑地往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