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燕子穷苦出身,又做过妾,在月县忍辱负重时名声极差,她自然知道流言对女子的伤人之处,尤其谢大人这桩事情怪异,她着实担心得很。

自从谢知秋的身份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燕子就天天往街坊上跑,着了魔般听他人对谢知秋的闲言碎语。

若是没什么恶意的夸赞之词,她就松一口气;若是非议怀疑多过赞赏,她与人争论还在其次,当天她多半要难过一整个晚上,全然睡不着觉。

就在这种情况下煎熬得过了半个多月。

本来双方的说辞还你来我往,就算觉得此事妖异的人更多一些,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燕子正要略微松一口气,然而,从礼部尚书史守成在太学公开讲学那一天起,一夜之间,整个梁城的风向就忽然变了!

“妖孽”“有违伦常”“女子祸国”“不祥之兆”“礼之不存”……

谢知秋的风评,还从未像这样跌入谷底。

太学生放眼整个方朝,也是读书人里比较有话语权的一批人。太学乃是官立学府,能进太学的都是各州府推荐上来、考试亦能通过的优

秀学子,非但是未来栋梁,而且是举子中进士以前,离朝廷最近之处。

这样的人,纵然不是官员,也比寻常书生有声望。

燕子一觉醒来,发现风向骤然导致如此,简直大惊失色!

她先是惊愕,复又绝望,随后对谢大人万分心疼,连晚上都辗转反侧——

怎么办?这样下去,谢大人要如何翻身?

这些人怎么就这么愚钝,看不出谢大人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官?

燕子连着数夜难眠。

终于,有一夜,燕子夜半起来,打开箱奁、翻开地板,甚至挖开了鞋底子,将她藏着的所有铜钱、小额银票和散碎银子都拿了出来。

这是她在梁城这几年,在绣坊卖劳力,攒下的全部身家,本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谢大人这么好的人,说对她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当年谢大人能对绝境中的她伸出援手,难道如今轮到谢大人遇险了,她就什么都做不到吗?

燕子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这些钱攥在手里,数了一遍,又一遍。

这点银两,在富贵人家看来,大抵什么都不是,但于她而言,却是一生仅有的东西。

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一个织布的绣娘,论话语权,哪里比得过那些个读过书的举人老爷?

不过尽己所能,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只一个人在夜晚难受懊悔。

天亮,燕子揣上这些钱,不等茶馆开门,她已经轻车熟路地从后门绕了进去。

燕子当年在月县是如履薄冰走过来的,在那种环境中收集焦家的证据,她得逼得自己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尽管最初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事情过去以后,这份能力倒是留在了她身上,后来来到梁城当了知满小姐的绣娘,她也是凭此才能混得如鱼得水,一步步成了绣坊的女管事、谢二小姐的左右手。

燕子为人和善、性子开朗,对人总是笑脸相迎,还知道拿绣坊多出来的布匹到处做人情,几年下来,与街坊邻里以及各处谢家乐坊附近的商户都处得很好,人称一声“燕姐”,出了门就是体面人。

果不其然,进了茶坊,人人都认得她,笑着与她打招呼。

燕子一一笑着应了,不时还会与正准备开门的伙计讲几句打趣的俏皮话。

寒暄以后,燕子径自走向茶坊后头正背着段子的说书先生。

她从袖中摸出一小包碎银子,好脾气地递给他,道:“孙先生,您是文化人,今儿能否帮我个事儿?你以前不是擅讲‘萧大人’破案那些个故事嘛,这两天能不能多讲几遍,最好都讲这个,算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