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继荣道:“女子拜师名士学习本已罕见,她还真敢住到书院中去,想都不用想,必要顶着不少非议。
“敢做这种异于常人的事,那谢知秋必定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野心不会亚于男子,也很不好糊弄。娶这样的人做妻子,我怎么拿捏把控得住?
“相比之下,那妹妹就不同了。
“你看看她在他人口中的风评——文静孝顺,贤良淑德。
“一看就是那种老实乖顺的女孩,既顺从世俗之道,又在乎自己的名声。
“到时候,我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为难之色,搞不好都不用我提,她自己都会主动来帮我这个丈夫,岂不是比娶姐姐省心得多?
“这种没用的姑娘,她指不定吃了苦头,都不敢跟自己父母抱怨,自己闷声不吭就把压力扛了。
“我高兴就哄哄她,不高兴就吓吓她,她怕被我休弃,甚至会在她父母面前说我的好话,那你先前担心的那些报复什么的,也就荡然无存了。这难道不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这个时候,知满穿着小丫鬟的衣裳,就在隔壁房间里。
她是清晨从府里溜出来的,用的还是老一套方法,这回甚至更简单——趁萧寻初引开门房的功夫,她直接从后门溜出来了。
而谢知秋就在不远的地方接应她,马上将她带来了这个客栈。
知满按照姐姐教的方法,将杯子倒扣在墙壁上,耳朵贴着杯底,将隔壁安继荣和小厮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她睁大了双眼,满脸是泪。
她双眼通红,满脸泪痕,表情却还是呆滞的——
知满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内容。
安继荣轻蔑的语气、刻薄的算计,还有恣意贬低她的话语,都从未出现在她的想象之中。
从小到大,她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在外人面前变成现在这个文静孝顺、贤良淑德的模样。
她乖乖磨平了自己的棱角,拔掉了自己的锐意,将真正的想法和快乐都隐藏起来,去当一个“温柔乖顺”、“受人喜爱”的好女孩。
她以为温柔体贴就可以获得喜爱,就可以凭真心换到真心,殊不知在别人眼中,她的努力不过是平庸无能,她苦心打磨的优点反而让她成了一座好拿捏的金山银山。
知满只觉得眼睛酸胀得厉害,她像被人从背后狠狠打了一闷棍,头脑嗡嗡的,一片空白。
知满捂着嘴,心知这里隔音不怎么样,不敢哭出声音来。
可她的手却抖得厉害。
她下意识地想去扯姐姐的衣角,唤道:“姐……姐姐……呜呜……呜呜呜……”
谢知秋就在她身边。
方才知满听到的话,谢知秋也尽数收入耳中。
说实话,她对安继荣可能会说的内容有一些料想,但她毕竟也是第一次听,不可能控制对方说话的分寸,谢知秋完全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过分到这个份上。
谢知秋动了动嘴唇,竟不知该对知满说些什么,半晌,只能道:“抱歉。”
知满用力摇头,泪水却止不住。
她说:“我、我没事……呜……我知道姐姐……呜……是为了……呜呜……”
知满泣不成声。
谢知秋抱着妹妹,任由她埋在自己怀里,像小婴儿一样无助而脆弱地哭了一会儿。
知满很久没有放任过自己这样展示情绪了,到后面,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万幸,隔壁的人不会想到她们在这里,就算有些哭声,或许也不会太注意。
知满不知哭了多久,才慢慢停下来。
她抽噎着,擦着自己的眼睛,像只忽然找不到猫妈妈的小奶猫。
谢知秋揉了揉妹妹的头,说:“我先送你回府。”
知满点了点头。
两人回去的路上,知满问:“姐姐一开始就料到,他们会说到这些?”
“不。”
谢知秋否认。
“他们说的大部分内容,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知满又问:“那姐姐是怎么看出来,他们有问题的?”
谢知秋一顿,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知满看。
那是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印着安家布行的标志,还写了些简单的字样,包括什么布、什么颜色、几尺长几尺宽一类的。
知满疑惑地接过,问:“这是什么?”
谢知秋回答:“昭城的人将它叫作布券。”
谢知秋稍作斟酌,向知满解释:“我这些日子去了昭城,一到那里,就发现昭城安家的布铺,铺面豪华,却客人稀少。
“向当地人打听后,我从他们口中得知,大概是几个月前,安家的布行忽然开始所谓的优惠活动——
“当地人先向布行订布,然后布行就会给予这张布券,当作凭证。
“客人以相对低廉的价格提前买入这张布券,等待数月到一年不等的时间,就可以凭布券拿到价值远超过布券买入价格的名贵布匹。
“而且客人如果愿意持有布券但长期不兑换,安家布行还愿意给予奖励,根据持有的年限,可以换到更多的布。
“由于听上去让利颇多,且布行大力推广,安家又是百年布商,有多年信誉作保,昭城不少百姓口口相传,都在当时买了大量布券,一口气预支了此后数年的布匹需求,导致现在门可罗雀。
“至于是否能提布,我也在当地调查了一番。发现真要提,还是可以提到的,但是布行会以订布的人太多为借口,通常会拖延三十到五十日。而且据拿到布的人说,这批布的成色,好像没有以往的好。”
若是旁人听说这些,可能也只会当作布行的经营策略,可是谢知秋却有疑虑。
好端端的一家布行,为什么要忽然低价卖布券,而且为什么提个布,却还要等数月?
她觉得这不像是单纯的打开销路之策,倒更像是布行缺钱,不得不做出的快速聚财之计。
凭一张一文不值的所谓“布券”,就快速换来了大量可用于周转的真金白银。而布券什么时候兑现、如何兑现,却完全掌握安家布行自己手中,完全可以通过拖延的方式控制现金流。
快进慢出,凭借这样大量聚敛在手中的钱财,再利用时间差,哪怕是靠放贷产生的利息,都可以获取巨大的利润。
而且,谢知秋四处打听之后,竟发现其他城中的安家布行也有类似的策略,只是时间错了开来,并不在同一时期。
哪怕布行一时周转不开,甚至手头欠了钱,如果凭借这种做法,就可以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用下一座城里收上来的钱,去填上一座城买布的人留下的窟窿。
以安家布行覆盖的城镇数量,光是这般玩击鼓传花的游戏,都可以像空手套白狼一样,足足玩上好几年,维持表面繁荣安泰的假象。
若只是如此,谢知秋或许还当他们是想出了全新的提高利润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