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儿子换了伤药,又见对方喝了粥,基本放心,便在他屋里转起来。
“你平时就住在这儿?我们当年出征,住得帐篷都比你这屋子牢靠一点。”
萧寻初的草庐上确实有个洞,如果是萧寻初自己,大概是可以补的,但谢知秋不会,而且她尚且病着,还补不了。
谢知秋没吭声。
萧斩石又拿起她桌上一物,那东西像是个机关。男人用粗糙的手指一扳,就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他又皱眉道:“这又是什么玩意儿?有什么用吗?”
萧将军笨拙地扳着那个机关,像一个小孩在摆弄没见过的复杂玩具。
说老实话,这东西谢知秋也不认识。
她和萧寻初交换不久,基本不清楚萧寻初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万幸,萧将军也一知半解的样子,应该能糊弄过去。
她故作镇定,只道:“是重要的东西,你不懂,别乱动它。”
“重要的东西?我不懂?”
父子之间关系不好,萧斩石到萧寻初这里来,显然也是憋着口气,此刻一点就燃。
他指指屋子里的一堆杂物,还有屋顶上那个洞,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听说你那个所谓的师父死后,师兄弟也都下山了,就你一个还硬要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结果你没两天,一个人都能把脑袋摔这么个大洞!若不是我凑巧上山,若不是这两天恰巧有五谷在,你以为你还能有命在?!
“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让你书也不读了,家也不要了,非要留在这山上受苦?!”
谢知秋抬眸,迎上萧将军的目光。
说实话,谢知秋对萧寻初在钻研的东西一无所知,而且听萧将军这么一说,她也有点好奇。
要知道,不止是众叛亲离,萧寻初为了这山里的东西,还被整个梁城的人叫作怪人。
谢知秋所认识的萧寻初,虽然做事的确有点随性,但并不是一个没道理的人。
她目前没机会去搞清楚,但她隐约觉得,萧寻初可能也是有什么理由的。
不过,她现在就是萧寻初了,这种疑问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反而得表现出很有底气的样子。
谢知秋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待我取得成果,父亲自会明白。”
“成果?你还想取得什么成果?”
“将来自有分晓。”
谢知秋说。
她望了萧将军一眼,问:“倒是父亲,你本来是武将,自己都没读过那些个科考的东西,为什么非要逼我去学?”
萧将军对上谢知秋的视线,竟是一凛。
“我……”
他一时没接上话。
这时,谢知秋身体一晃。
谢知秋本想一直保持气势,可她毕竟是大病初醒,身体不是很好,忽然便一阵晕眩,不得不吃力地扶住墙壁。
萧将军本被她一句话问住,见她这一摇摆,当即就想去扶她。
但看“萧寻初”倔强的眼神,萧将军想了想,最终没动。
“你……唉,罢了。”
他皱着眉道。
“父母本为你铺好了路,你非不走,宁愿留在这山上吃苦,这倔脾气……真不知道像谁。”
他摇了摇头,起身道:“算了,我还是回去了,留在这里,我们两个都生气,不利于你养病。你自己待着吧,要是在山上熬不下去了,记得叫五谷下山来寻我。”
城西萧府。
萧将军回到家中,将军夫人正在园中舞剑。
将军夫人名为姜凌,她原是边域汉民,在萧斩石还是少将时,她便在机缘巧合下与他相识。
姜凌虽是汉族女子,但由于生在所谓的胡汉交融之地,身上难免沾染了些外邦的少数民族习气。
她会骑马,会使剑,会使弓,甚至还会用飞刀。
若去问以前的萧家军,不少人都知道将军夫人的光荣事迹——
将军夫人当年随军时,有一回与将军大吵,心情极差,当晚营地不巧遭遇偷袭,将军夫人暴怒之中比将军先一步暴起,抢了一匹马拿了把大刀就冲出去,穷追敌将三十里不舍,最后砍了两个人头拎回来,将一众士兵吓得够呛。
不过,这些在关外能受人尊敬的特长,一到梁城就成了女子中的异类。
姜凌在萧斩石被飞令召回之前,从没来过梁城。
她不知道那些在梁城长大的文官武官的妻子,接受的教育都与她不同,还以为自己和其他人没多大区别,自以为凭着一知半解的汉礼和一颗赤诚的真心,就能在梁城交到朋友。
结果当然是处处碰壁,她那天然直率、未经雕琢的言行被其他圈中女子认为是粗鄙不堪,气得姜凌再也不和其他人社交了,要么在家里练剑练飞刀,要么去远郊骑马。
这时,她见丈夫回来,爽快地收了剑,跑过去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我儿呢?”
萧将军两手一摊:“你的儿子,你还不了解?那小子,一不小心就倔得跟牛一样,怎么可能拉得回来?”
姜凌“啪”地打开他的手,嫌弃道:“真没用!”
她扫了扫萧斩石吹胡瞪眼的样子,又问:“那初儿现在如何了?伤势没事吧?看样子,你们又吵得很厉害?好几年没见了,他瘦没瘦,身体还好吗?”
“哼,当然还是老样子,依旧是那个逆子。”
萧将军毫不客气地道。
但转眼,他稍作停顿。
“不过……”
“嗯?”
“那小子……一个人在外面几年,眼神倒比以前有骨气不少。”
萧斩石想起今日“萧寻初”那犀利的眼神,面上逐渐浮上不明显的欣慰之色。
“终于,他也有点男子汉的样子了。”
姜凌:“……?”
这人怎么好像不仅没生气,反而有几分欣赏?
“但是,逆子总归是逆子!”
萧斩石明明是有点高兴的,可要他就此承认,又心有不甘,于是马上又板起脸来,作出严父的样子:“一见面就跟我吵架!没大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