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现在比教儿郎时还清闲,能有空多写写文章。”
贾先生又是一叹,道:“话不是这么说。教那些个小子,他们将来出人头地了,若还能记得我、叫我一声先生,我面上也有光。
“姑娘就不同了,日后左不过是嫁人,就算是嫁进高门大户,我堂堂七尺男儿,说自己早年当过一妇道人家的老师,算怎么回事儿?”
屋里传来研墨之声。
贾先生道:“不过反正是小姑娘家家,我也教得随意些便是了。”
这日,温解语回到屋中,只见女儿蜷成小小一团,安静地缩在角落里。
“秋儿?”
她诧异地走过去。
“你怎么躲在这儿?大家正四处找你。”
待温解语靠近,谢知秋竟忽然跑向她,一下子抱住她的大腿,将小脸贴在她身上。
温解语微诧。
这个女儿一向不太撒娇,虽不至于连她这个母亲都不亲近,但平常绝没有这么粘人。
许是母亲的直觉,温解语感到女儿今日似乎有些难过,只是知秋好像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不像寻常孩子会恣意哭闹。
“怎么了?”
温解语不由放柔了自己的语调,声音轻了五分,抬手缓慢地抚摸女儿的软发。
“娘。”
谢知秋轻声道。
“我与男孩,有什么不同?”
温解语一愣,旋即浅笑着将她的长发顺直,道:“唔,我想想……男孩的性别和你父亲一样,而你和我一样,你更像我。”
谢知秋抬头凝望母亲的面颊。
她的母亲如同一道月光,宁静而美丽,柔和地守护着她。
谢知秋道:“我喜欢像母亲。”
温解语微笑。
她坐下来,用宽大的袖子拢住娇小的女儿,让女儿伏在她膝头上。
只是谢知秋仍然愁眉未展。
半晌,她又问道:“母亲,你有没有想过,当初生的若不是我,而是个男孩就好了?”
温解语一愣。
她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
然后,她仍旧温和道:“不会,怎么会?若没有你,我上哪儿再找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呢?”
听到这话,谢知秋似乎放心不少,呼吸和缓下来。
只是,她仍然紧紧揪着母亲的衣袖。
“我知道祖母、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有嬷嬷她们私下总催母亲,早日再生个弟弟。”
谢知秋慢吞吞地说着,声音很细小。
她说完,又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才问道:“若是将来母亲真生了弟弟,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吗?”
温解语一怔。
她知道一个小姑娘需要在内心做许多努力才能问出这个问题,因为她们会害怕问题的答案。
有时候答案是如此显而易见,他人不经意的话语、周遭的环境、习以为常的观念,早已将真相赤.裸.裸地摆在她们面前。
对一个尚未存在之人的过度期待,实际上就是对已经存在之人的贬低。
这些露骨的事实如此伤人,一旦从最为依恋的父母口中说出,就可以轻易击碎她们微不足道的自尊。
说实话,温解语对女儿的爱发自真心,但她偶尔也会觉得歉意,成婚多年,还未能替夫君诞下宗嗣。
但此刻,她对女儿回答:“不会。”
她说:“娘会永远像现在这样爱你。”
她伏低身体,将自己的脸放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
“秋儿别担心,我不会让糟糕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谢知秋不太懂母亲的话,但她松了口气。
她搂住母亲的脖子,说:“我也爱母亲。”
稍稍一停,她又说:“将来我会好好照顾母亲,不输给其他人。”
温解语失笑,抚摸女儿的后背。
这时,谢知秋想了想,又道:“娘亲,我想每天多学几个字,现在学到的太少了。”
温解语吃惊道:“可是贾先生说你学得已经很快了。况且贾先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他还要准备乡试,已经腾不出更多时间教你了,这也是当初聘他时便说好的。”
谢知秋抿着唇,小眉头蹙起,看不出是在与什么较劲。
温解语见状,又笑。
她考虑片刻,将女儿抱进怀里,说:“这样的话,我来教你吧。我文墨学得不算多,但只是写几个字,还是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