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瑜愣了一下,重新抬了头,“叙儿,我娶你怎会是为了仕途?”
“是,我的话不够严谨,我改正。”
南叙嘲讽一笑,“你娶我,是为了你的青梅竹马,你的心上人,陶思瑾。”
谢明瑜瞬间哑声。
南叙更想笑了,“你想去救陶思瑾,那便凭自己本事去替陶家翻案,还她一个清白。”
“你心里念着与她的青梅竹马之谊,那便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三媒六聘迎她入门。”
“而不是走捷径去欺骗我的感情,迎我做正头娘子再借我舅舅的权势去还陶家清白,去接陶思瑾出教坊司!”
谢明瑜瞳孔微微收缩。
他张嘴,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可他顿了顿,却什么都没说,他收回视线不再看南叙,一只手撑着额头,显然无力辩解自己的行为。
这便是逃避问题,不愿面对。
南叙心里厌极了谢明瑜的这种行为。
谢明瑜总是这样,只要自己做错了事,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叫人无从问出口,明明错的人是他,到最后却是她哑口无言,看他垂眸敛神的委屈模样,她反倒要去安慰他。
凭什么呢?
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南叙冷笑,“谢明瑜,你自诩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清高清傲,却真实的你却虚伪透顶汲汲营营!”
“你不愿与官场上的人同流合污,嫌他们满身铜臭只知功名。”
“可是你呢?你又比他们好到哪去?”
“不,你甚至远远不及他们。”
南叙一针见血,“他们最起码活得真实,是名副其实的小人,而你呢?你是虚伪至极的伪君子!”
“你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手段比谁都脏!”
“你连自己的婚姻自己的感情都能利用,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
这句话显然戳到了谢明瑜的痛处,男人面上终于有了反应,胸口也微微起伏着,明显动了怒,他的眼里不再有哀伤情绪,而是深深的厌世自毁,像是来自于地狱身处的怨灵,哪怕九死一生来到人世,却也依旧不能拥抱太阳,于是便只好自暴自弃,把死气怨毒降临人间。
那种阴郁太渗人,南叙条件反射般便往一边挪了身体,可她的动作不知为何却戳到了他的心,他骤然抬头,眼底已没往日的温润,他几乎在她挪动身体的时候向她伸出手,如抓救命稻草一般,拼死也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叙儿,不是这样的。”
谢明瑜喃喃叫着南叙的名字,幽深眼底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你别走。”
南叙吓了一跳。
这样的谢明瑜太陌生,是她完全不曾见过的模样,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将他与往日的温润君子联系到一起,她看着那双压抑到极致反而变得幽深的眼,鸡皮疙瘩便在她身上起来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往后退了半步。
可户部的公堂并不大,根本由不得她与谢明瑜拉开距离,而谢明瑜又是手长脚长的那种人,距离并不远的情况下,他很容易就能攥住她的胳膊。
可她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那样会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
“谢明瑜,你大胆!”
眼看谢明瑜的手指就要碰到自己,南叙咬牙骂道,“不许碰我!”
她的声音太突然,谢明瑜的手竟真的停了下来,指尖在空中颤着,看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恶心,谢明瑜清俊面容满是震惊,“叙儿——”
“叮!”
但谢明瑜的话尚未说完,便有一声尖锐声响,玄色云气纹的皂靴抬起,谢明瑜如断线风筝一般被人踹了出去。
“阿叙。”
南叙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莫怕。”
“舅舅?”
南叙侧目回头,去看身后的赵迟暄。
入目的是一双极漂亮的眼。
是的,漂亮,那是一双对于男人来讲漂亮到艳丽的眼,能叫人一眼荡魂,可惜这般潋滟多情的眼,平日里总是冷色居多,看人一眼便叫人哆嗦一眼,让人根本不敢生出旖旎心思。
可现在,那双眼似乎有着别样的情绪,此时正阴郁瞧着谢明瑜。
没有来的,南叙眼皮跳了跳。
赵迟暄松开南叙。
秋实秋练从堂外冲了进来,围着南叙嘘寒问暖。
“我没事。”
南叙摇头。
作为读书人,谢明瑜的身板完全受不住赵迟暄的飞起一脚,惯性使然,他的身体在公堂之上狼狈滚着。
“咚——”
一声闷响,谢明瑜的额头撞在青石台阶上,顷刻间昏死过去。
偌大公堂鸦雀无声。
赵迟暄嘴角勾起一丝讥笑,“废物。”
与此同时,公堂之上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
龚兴一心攀附赵迟暄,见赵迟暄亲至,便连忙从座位起身,一路小跑到赵迟暄身边,拱手向赵迟暄见礼,“死罪死罪,是下官没有保护好姑娘!谢明瑜行刺姑娘,死一百次也是罪有余辜。”
可眼见谢明瑜气息越来越弱,龚兴再怎么想攀附赵迟暄,也不敢眼睁睁看着谢明瑜死在赵迟暄手里。
——谢明瑜乃是朝廷命官,犯了错自有大理寺定夺,而不是被赵迟暄肆意打杀。
当然,赵迟暄如今一手遮天,哪怕杀了谢明瑜,赵迟暄也不会被问罪,倒霉的只是他这种人,大理寺动不了赵迟暄,难道还动不了他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
为了尽快结案,大理寺只会把他当成替死鬼,判笔一挥,他就得给谢明瑜偿命。
想想那种憋屈结局,龚兴的声音都跟着颤了,但他不敢劝赵迟暄,只能让卫士们从赵迟暄手底下抢人,“来人,速速将这当堂行凶的贼人拿下!”
“再派一人去大理寺报信,就说谢明瑜当堂行凶,已被侯爷擒下,让他们速速派人提走。”
再晚一点,他们就只能给谢明瑜收尸了。
正常情况下,身为礼部侍郎的龚兴对户部的人是没有指挥权的,但赵迟暄是出了名的杀神,杀人如麻,暴戾嗜血,惹恼了他,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周围的卫士顾不得那么多,当下脚程快的人去报信,其他人七手八脚去救谢明瑜。
赵迟暄是绝世悍将,下手极狠,谢明瑜的手此时已辨不出原本手的模样,只剩下一滩血肉模糊,绕是卫士们见惯了刑罚,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打哆嗦。
这样的手算是彻底毁了,卫士们不敢妄动,让人喊了户部的医官来处理谢明瑜的伤势。
谢明瑜的手保不住,可命也不好说,万一赵迟暄又想收拾谢明瑜,公堂众人没有一个敢阻拦的。
龚兴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忙向南叙嘘寒问暖,“万幸侯爷来得及时,否则姑娘便被谢明瑜伤了去。姑娘可是被吓到了?姑娘莫怕,侯爷来了,再无人敢伤姑娘。”
他一边说,一边向南叙使眼色,只盼着南叙看在他忙前忙后为他奔跑的面子上,莫叫他做了赵迟暄的替死鬼。
南叙却不想接他的示意。
——方才谢明瑜是的的确确吓到她了的。
尤其是他的手,更是险些攥住她的胳膊,以往她喜欢谢明瑜时,自是期待着与他的肢体接触的,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她知道陶思瑾坏了谢明瑜的孩子之后,她看见谢明瑜便觉得恶心,就像掉在粪水里的钱,再怎么喜欢,也会因恶心而丢弃。
谢明瑜就是粪水里的东西。
她看着便恶心,又怎会让他碰自己?
南叙只当看不见龚兴的求助。
“龚大人这话便说岔了,大姑娘的身份摆在这,本官还会眼睁睁瞧着她被人欺负不成?龚大人,不是所有官员都似你那般的。”
另一边的彭飞也从座位上一路小跑来到赵迟暄面前,一边对同僚龚兴极尽阴阳怪气,一边却对赵迟暄却极尽谄媚,“侯爷来得正好,下官正在处理大姑娘的事呢,侯爷不妨高坐旁观,下官必给大姑娘处理得漂漂亮亮的。”
他是生理性厌恶南叙的骄纵,至今扔对南叙保持着面上的和气,完全是因为南叙的靠山阙阳侯赵迟暄的缘故,如今赵迟暄来了公堂,他可不就要拼命表现么?
那可是简在帝心战功赫赫的阙阳侯!若能攀上阙阳侯这颗大树,他必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一扫之前靠岳家的憋屈不甘。
“来人,给侯爷看座。”
彭飞斥责卫士,“一个个一点眼色都没有,侯爷来了也不提醒我一声,没得叫侯爷在外面好等。”
“外面的日头这般晒,晒伤了侯爷你们担当得起吗?还不快给侯爷看座!”
南叙:“......”
是她高估了大盛官员的风骨。
被这么一打岔,南叙被谢明瑜吓到的情绪都淡了很多。
赵迟暄挑了下眉,不置可否,“是么?”
这话模棱两可,龚兴与彭飞同时慌了起来。
“千真万确!”
彭飞显然比龚兴更能胜任这种场合,不等龚兴开口,彭飞便抢先说话了,“下官若有虚言,便叫下官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端的是义正言辞脸不红心不跳。
一旁的龚兴哆嗦了一下。
这毒誓,他发不出。
果然他在礼部坐冷板凳都是有原因的。
龚兴默默退了半步。
跟这种人同台做事,他只有被衬托的份儿。
赵迟暄轻嗤一声。
这是明显的看不上,但彭飞却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脸色都不曾改半分,卫士们七手八脚搬来椅子,还未走到公堂,他便一路小跑抢了过来,双手抱着吭哧吭哧搬到公堂上,用自己的衣袖在上面擦了又擦,直到上面光洁可照人,他才抬头对赵迟暄道,“侯爷,您坐这儿,这儿。”
南叙嘴角微抽。
什么叫前恭后据川剧变脸,她今日算是见识了。
赵迟暄瞧了眼彭飞盛情邀请的位置,问南叙,“彭大人方才也是这样待你的?”
“怎么可能?”
看了一场大戏,南叙被吓到谢明瑜的情绪消散大半,她看了看恨不得喊赵迟暄亲爹的彭飞,声音讥讽,“彭大人可是按规矩办事的清官,怎会对我一个民女卑躬屈膝?”
“我啊,是没资格享受彭大人的体贴备至。”
这话说得难听,彭飞有些面上有些挂不住。
打心眼里瞧不起女人的人有一种通病,位高权重的男人哪怕灭了他的九族,他心里也是不敢怨恨的,可若是同样显赫尊贵的女人说了一句他的不是,他便是屈辱加身,算计着日后复仇。
彭飞就是这种人。
“大姑娘说这话便是见外了。”
彭飞压着心里的情绪,陪笑说道,“只是大姑娘毕竟是来办案的,我总不能让大姑娘坐着办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