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个笑容,让赵由晟握紧剑柄,他不在乎以后自己是否杀业过重,唯希望陈郁脸上能保有笑容,一生安逸。
由晟在黛云山曾手刃一名贼寇的事,赵父不让宣扬,反倒是吴杵这个大嘴巴给说出去了。
回去的路,陈郁话语多,赵由晟话很少,随着南溪靠近,陈郁不由放缓脚步。
陈郁不知道,其实他是可以在溪花书院多住几天的,三溪先生并不禁学生交友,只要交的不是些不三不四的人。
从茶溪到南溪的路着实不远,等陈郁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陈家老宅前。
陈郁邀请赵由晟进去坐坐,赵由晟站在门口,仰头看视这座有些年头的大宅子,这个地方在他的记忆里占据一个重要位置。
前世,他最后一次抵达陈家老宅,见到的宅子比此时破败多了,那时陈郁已经很老,身上也有病,孑然一身,赵由晟便是在这里见到他最后一面。
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呢,是个能让赵由晟在夜半醒来,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场景。
陈郁进门,回头唤:“阿剩?”
赵由晟回神,抬脚迈过陈家老宅大门的门槛,进入这座充满回忆的宅院。
住在陈家老宅的亲戚,早知道陈郁要来,做了接待的准备,但当发现另有位客人是知县的儿子,是位宗子,明显慌乱一阵。
赵由晟没在陈宅待多久,他喝下一碗点茶,一桌的茶点,碰都没碰一个,起身就要辞行。
银杏树葱绿庇荫,白墙青瓦,他乌巾白衫,揖手而别。
陈郁伴他出书屋,两人的身影映在池水里,他不解他为何如此匆匆,明明回去时候还早,即便山长不许他外宿,多待一会总可以吧。
“阿剩,我让人去县城里买果脯饼糕,人还没回来,你等等再走。”
“我并不爱吃这些。”
“可是溪花书院样样都无,要不你留下吃饭再走吧,厨子已经在准备饭菜。”
“不差这一餐。”
陈郁想他是真不肯,可能三溪先生那边要他早归,也只能让他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由晟走在前头,步伐很快,陈郁紧随在后,突然一阵风起,银杏树哗哗作响,陈郁驻足,回望身后,赵由晟止步不前,却始终没回过头。
书屋和那棵银杏树被赵由晟抛在身后,他不忍去回忆,前世在这个地点两人的最后一面,他怀里青春容颜的少年,瞬间化作衰老,生命从他的指间快速流逝,无力挽回。
如果前世他被人杀死的那份痛苦,残留在肉体上,那另有一份痛苦在他灵魂里。
两人迈出门槛,钱六已在门外等待,赵由晟即将走了,陈郁依依不舍。赵由晟让他止步,无需再送行,陈郁难过,闷声:“都是因为我,你才被罚去溪花书院。”
若非亲眼所见,他怎知他这一年多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不说吃住差,三溪先生还管得这般严厉,毫无人身自由。
“那里的生活我已习惯,再说食物本就是用来填饱肚子,没那么多讲究。”
“阿剩,可是……”他说得很无所谓,陈郁觉得并不是这么回事,欲言又止,然而说什么也无用。
希望夏日快过去,秋日到来,让阿剩早早能回泉州城。
“小郁回屋去,我走了。”
赵由晟颔首,作揖,带着钱六离去,留给陈郁一个渐行渐远,最终不见的身影。
陈郁的心空空荡荡,他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仆人来唤他。陈郁返回大宅,走在寂寥的院子,他的手指触摸着一扇扇窗,他此时的情感十分复杂,似不安,似不甘,似惆怅,又似眷念,这份情感已经超越他这个年龄能理解的范畴。
赵由晟回到溪花书院,已是午时,俞恩泰懊恼捧腮,坐在书案前,见人回来,狠瞪一眼:“怎得这般早就将人送走,也不多留一晚。”
好歹让他与陈郁多相处一日,他以后去泉州城也能厚着脸皮到陈承节家拜访,说是陈郁交好来着。再说他看陈郁这人很有眼缘,真心想和他交朋友
赵由晟没理会俞兄的抱怨,坐在书案前写文章,但他明显写得很不顺,揉去好几张纸。他这幅模样,看在熟悉他的俞兄眼里,分明心情不大好,俞兄选择不去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