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攻击被简母不顾一切的拦了下来,人却被气的直喘粗气,嘴上不停:“你打谁不好,偏偏去打姓曾那小子,你知道他是谁么你就敢打!”
“他是你老爸老板的儿子!是资助你上学的人的儿子,你打了他,是自己不想上学还要连累你老子丢工作是么!老子工作没了,咱们都要被扫地出门,以后喝西北风么!”
他们家住的房子是公司拨给员工的福利房,在这座城市里,租金是难得的低廉。
简向阳过去经常能听到父亲夸自己的那位老板,说他真是大好人,肯聘用自己,还批准了他的住房申请,叫他们一家在这座城市里有了立足之地。
虽然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但简父依旧毫无怨言,因为最近有了升职的可能,工作起来甚至更加卖力。
在此之前,特别是父亲告诉他公司愿意资助自己到全市最好的明启高中上学时,简向阳也一直觉得那位老板是个好人。可他没想到,这个他们一家人眼中的好人,竟然是曾浩的父亲。
儿子把上司的儿子揍了,这次别说是升职,能不被开除就不错了。
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简父坐回小沙发上气的直喘粗气。
简向阳默默站起身,嘴唇紧抿,掀开了自己宽大的校服,将隐藏起来的伤痕第一次展示在人前。
他白皙纤瘦的身体上布满了被人击打出的伤痕,全都藏在衣服下。简父看的瞪直了一双眼,简母更是呜呜哭了出来,扑过去问他怎么弄得,疼不疼。
“被曾浩他们打的,如果不是他们过分,我不会还手的。”
少年的声音很平静,眼眶却在母亲的哭声中红了起来。
简父开始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最后他们周身都被这股朦胧的雾气所笼罩,简父才按灭了烟头,深深叹了口气。
“向阳啊,爸爸不该没问清楚就打你,你受委屈了。”
听到这句话,简向阳眼睛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是……”
“可是那是爸爸的老板啊,咱们一家还要指着这个吃饭,向阳你能躲就躲吧,躲不过就忍一忍。”
“忍过去,高中毕业了去外地上学,就能离他们远远的了。”
简向阳静了许久,最后他听到自己说了声好,然后动作机械的背着书包回到自己那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小书桌的房间。
他也不开灯,坐在床上对着窗外的夜色发起呆来。
他就这么不知呆坐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过了许久简向阳才将手机拿起,他看着屏幕,是周崎发来的消息。
周崎:怎么样向阳,我之前问你都不回答,是不是不顺利?
周崎:人呢?
简向阳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僵硬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许久,最后只留下了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简向阳:我刚刚在吃饭没看到,那件事你不用管了,把心用在学习上,咱们可是约好的要好好学习,一起考上a大。
周崎:可是……好吧,你不想让我管我也不逼你,一起加油。
从这之后,简向阳就开始有意的减少与周崎的联系。一是怕对方知道真相后热血上头,傻乎乎的也搅进这个事里;二是怕他们关系太近,叫曾浩发现端倪,连累了周崎。
简向阳开始在学校躲着曾浩,和之前的躲不一样,这次他用尽了心思,一下课便跟着人流一起往外走,经常饭都顾不上吃,就躲回寝室里。
曾浩没法在人多的时候下手,简向阳的躲避似乎是起了作用。但那人很快就想到了解决办法,他故意让李高逸放学去堵住简向阳,以问问题的名义不让他离开,待人走完了再把他拖去无人的地方,进行新一轮的霸凌。
但是少年像是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之后他就算是真的被扒了衣服,也没有在如上次那样奋起攻击。
曾浩越来越觉得无趣,他将手里的衣服丢到刚下过雨的土地上用脚使劲儿碾了碾,看衣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对方依旧没有反抗的动静,无聊的翻了个白眼。
“这也太没意思了,跟欺负个死人一样。”
他将自己的脚从衣服上移开,满脸嫌弃:“喂,给你个机会,只要你做到了我们就放过去。”
简向阳眼神微动,却依旧低着头,只是涣散的注意力集中了些。
“你有朋友的吧,你把你朋友骗过来代替你陪我们玩,我们就放了你。”
活生生的人在他们口中仿佛成了一个廉价的玩具,少年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他脑海里浮现周崎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的说:“我没有朋友。”
“我平时都是一个人,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头顶的声音静了下来,曾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觉得这人混成这样也真是可怜。
半晌,他蹲下身子,目带怜悯的伸手在少年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真可怜,简向阳你混的还真是失败,失败到我都不忍心欺负你了……”
“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大笑着扬长而去,简向阳木然的坐在原地,他默默捡起脏了的衣服,心想还好现在天黑了,他把衣服拿去旁边的池塘里洗一洗,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吧。
这天之后,简向阳彻底疏远了周崎。对于对方的信息,他也只用嗯或哦来回答,甚至干脆不理。
期间对方找过来过,他都说自己在专注学习,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搅他。
周崎失望的走了,与他的联系也慢慢的变少。简向阳心想,这不正是他想要的?
就在这种消极的状态中,明启高中的高一学生们迎来了他们的又一次月考。
这一次,简向阳考的很差,成绩严重下滑,差点掉出全校的前五十名。
对于一个靠着成绩拿到资助名额来上学的学生来说,成绩下滑是很严重的事情。
时隔多日,简向阳又被徐行建叫到了办公室,这次面对他的不再是老师的笑脸相迎,而且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他中间做了最后的尝试,试图向老师解释,但都被对方无情的堵了回来,将他的求助当做了对于成绩下滑的狡辩。
“你太让我失望了,明天把你父母叫过来。”
第二天,是简向阳的父亲来的。
在点头哈腰的挨了徐行建的一顿批评后,从办公室出来,简父看着神情低落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你啊你,就不能让我们省心点。”
简向阳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多说,只问道:“我妈呢……”
父亲平时要工作,叫家长应该是母亲过来才对。
简父又是一口气叹了出来:“你妈怀孕了,以后你就要有小弟弟了。孩子,爸知道你委屈,忍一忍,高中三年很快就过去了,早些年咱家生活困难,爸不也咬牙挺了过来。”
“这三年过去,等你考上大学,咱们家的日子就越来越好了。”
所以,忍一忍吧。
简向阳看着自己的父亲,脑海里一阵嗡鸣,他什么也听不清,只听到了忍一忍这几个字。
他的沉默,叫简父以为他还想反抗。想起自己升职的机会,想起老婆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为了这个孩子,这份工作他也必须要保住。于是这个中年男人的脸沉了下来,提高声音道:“简向阳你听到了没有。”
少年抬起眼皮,纤长睫毛下的眼睛黑沉沉的,没有了光。
他抿唇,嘴角勾起了一个乖巧的笑:“嗯,我知道了。”
月考过后,简向阳的成绩从班级第一掉了下来,但他班长的职位却没有动。
一个学霸的成绩严重下滑,班里的同学或多或少聊天时都会讨论上几句。他们虽然有意的避开了这位大班长,但难以避免的,还是会有一些声音传到他的耳中。
曾浩对他的态度也愈发随意了,好像喜欢上了这种,将某些方面比自己优秀的人拉下来的快感。他没有放过简向阳,而是选择了变本加厉,言语羞辱中甚至带上了少年的家人。
他的目的很明确,也很恶毒,就是为了让这个人永远也没有重新爬起来再次压自己一头的机会。
“丁熊,你能帮帮我么?”
这是简向阳的最后一次求助,他找到了自己曾经帮助过的人。他心里觉得曾经对校园霸凌感同身受的丁熊会愿意向自己伸出援手,在他完全陷入泥沼之前拉自己一把。
其实在找丁熊前他犹豫了很久,他内心里是不愿意再将别人牵扯进来的,但除了丁熊他不知道自己能找谁了。
而且,自己最开始不就是因为帮了丁熊,才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的么。
自己找丁熊去求助,应该是可行的……吧。
他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才在一个课间将丁熊喊了出来,甚至心底里都有如果对方答应了他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的想法,然而回答他的忐忑与期望的,却是冷冰冰的一句话。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时间抚平了丁熊身上的伤痕,此时的他看起来像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没事人一样,将自己撇的清清楚楚。
而事情确实如此,在自己自作主张的站出来,吸引走曾浩的注意力的时候,丁熊就已经从这场霸凌中幸运的脱离出去了。
“还有其他事么?没有的话,我就回去继续背书了。”
看着对方无情离去的背影,简向阳独自站在无人的厕所里,心里想:现在,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了。
第二天又是一个周日,简向阳一大早就离开了学校,他没有回家,而且摸到一个电子城里,买了一个微型的摄像头。
这摄像头是一个胸针的形状,可以连接他的手机,将录下来的视频存储下来。
他要录下曾浩一行人欺负自己的罪证,然后拿着这些证据去报警。
安装调试好摄像头后,简向阳并没有等太久。
当天晚上,他的室友巧合都回家了还没回来,寝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曾浩深夜敲响了他的寝室门,想到自己的计划,简向阳咬咬牙,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本以为自己像平时那样,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曾浩这晚的情绪似乎是很差,他想了新的法子,将接水的水池灌满了水,要让简向阳体验濒死的感觉。
冰凉的水漫过脸颊,简向阳感到了一阵窒息。他开始疯狂挣扎,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的时候,才被人提了出来。
“简大班长,感觉怎么样?”
曾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少年躺在地上,努力的将进入气管里的水咳出来,他抬起眼皮,在昏暗的光线里,好像看到热水房外藏了一个人。
救救我……
他与那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无力的手抬起透着深深的无助,然而对方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踩着拖鞋头也不回的转身啪嗒啪嗒的跑远了。
“谁啊?”
李高逸追出去几步看了一眼,见那人背影看着眼熟,最后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寝室:
“603寝室的,看着好像是坐咱们旁边的赵家习。”
他问要不要把那小子也拎出来揍一顿,曾浩摆了摆手:“不用,这样反而会惊动其他人,不好。”
这个脸上带着浅笑的男生蹲下身子,捉住简向阳湿淋淋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打开手机微弱的光让自己能看清对方现在这狼狈的模样。
“再说了,又不是每个人都有简大班长的勇气,像他这样挺身而出。你看,那怂货不是跑的比兔子还快。”
“我说的没错吧,简大班长。”
一字一句都充满了讽刺,少年无力的闭上眼睛,之后就再次被按进了水里。
水流疯狂的涌进他的鼻腔与肺部,渐渐的,他不再挣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
李高逸的手探了下已经瘫软在地不再动弹的少年的鼻息,然后惊恐的发现,这人好像没气了。
“把他从楼上丢下去,这样大家就会以为他是跳楼自杀的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这样决定了一个年轻生命的结局。
简向阳其实没有死,他只是没有力气挣扎,没有力气呼吸,整个人的状态离死也不远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一张纸做的小船上,晃晃悠悠的一路向前,随后一个大浪打了过来,小船翻了,他被甩了出去。
在彻底沉入深海的最后一刻,他望着头顶墨色的天空心里模糊的想,今晚的夜空真难看,一颗星星都没有。
□□与地面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这所学校里正沉浸在睡梦中的人们或许有人听到了这个声音,但都只当做是梦境中的一个插曲。他们翻了个身,毫不在意的陷入了更深层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