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存海脸上红了黑,黑了青,千变万化,微妙得很,末了,咳够了,憋着一张胀红的脸,恨铁不成钢地指指傅敬桥,强忍着怒气,骂道:“你是不是傻?一群枣核儿假充木鱼子的碎嘴婆娘们胡逑乱扯的话,你也信?还问都不问一声,就着急忙慌鬼火冲天地给你老子乱擂一气!12岁的大小伙了,再过一年都能下地挣工分了,还没有一点板眼儿,蠢!”
傅存海虽然嘴上骂儿子,但看着儿子眼眶红圈圈的样子,也像是得了传染病似的,心尖尖也楚楚地酸疼起来,傅敬疆也不好受,平素里炯炯有神的目光,也染上了几分阴翳,伸出巴掌,轻拍了弟弟的脑袋一把:“你呀!个自作聪明的天棒锤儿!”
傅敬桥有些不服气,嗫嚅道:“那,那大家都这样传,说阿爸要娶荞花婶子的姨表妹……”
“鬼逑!”既然话已说开,傅存海也就没有再手下留情了,给小儿子脑门上弹了个脆响的钢镚,表示他在这个屋里的权威,跟着,黑着脸道:“下次还这么瓜,听风就是雨,趁早给老子爬远点!”
说实话,这事傅存海心头也是冒着鬼火呢!
别看乡下地头的女人在家里地位不咋样,人家嘴皮子厉害着呢,撑着舆论的半边天,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一窝子女人,蚂蚁炸窝般聚在一起,荤荤素素的啥子话都敢说,疯扯起来比男人还野,一些闲话传着传着就变了样,正所谓“三人成虎”,他这件事情就是如此。
但他一个大男人,除了能给罪魁祸首严大麻子家的婆娘看几顿脸色,还能去跟她们论理不成?他当年自己都舍不得动自家女人一个手指头,也总不能拾掇严大麻子揍自家女人吧?不是男人干的事!他原想着,等时间过去了,这些闲言碎语也就烟消云散了,可偏偏自家这个小犟种当了真!
傅存海长叹一声,有些沉重地道:“有些话,我一直没有跟你们说过,一个人闷在心里,憋得慌,今天,趁着这机会,我们父子三人,就好好地唠呱唠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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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存海又猛呷了一口酒,往事如潮,一下子涌进他多年来寂寞荒凉的心田,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张脸,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背着圆背篓站在村口,对着她羞涩微笑,长得像三月天红透的刺莓般招人稀罕的女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浓浓的感情,是傅敬疆兄弟俩从未见过的另一番模样:“一眨眼的功夫,你们阿妈走了也有八年了。当年,你们阿爷死得早,只剩下你们阿奶扒拉着你们大伯还有我,那日子过得难呀!你们大伯是老大,是家里顶门立户传宗接待的,当然要先把他的婚姻大事给解决了,然后,在轮到你们阿爸的时候,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不说彩礼钱,就是饭都差点吃不上了!就这样,一年年的,你们阿爸就成了一个23岁的老光棍儿……”
“那年,你们阿妈17岁,来村里走亲戚,我们两个就互相看对了眼,一来二去,就好上了,可你们阿公(外公)不答应啊,谁家的闺女谁家疼,哪个当老子的,能看着自家姑娘往火坑里跳?后来你们阿妈说了,说不过彩礼也要嫁,就是要饭也要跟着我,家里不同意,她就死!就这样,你们阿爸一分钱没花,白得了一个嫩鲜嫩香花儿样的小媳妇……”
向来粗狂而蛮犟的男人,塌陷的眼眶里含着淡蒙蒙的泪水:“你们阿妈跟了我那么些年,给我传宗接代保持家务,却一天好日子没过上就去了,这样的好女人,是我傅存海修了八辈子福气才娶上的呀!我还等着,回头你们两个也成家了,到了地下告诉她,瞧,你的话我都记着呢,把两个崽养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