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杀害得死得尽用——死得其所。”
“……”
满堂死寂,鸦雀无声。
伤已痊愈,回归岗位。
展护卫守护在府尹大人身后,如沉默而忠诚的抱剑骑士,怡然不动。隐秘处,覆盖在剑鞘上的手指,却是微不可查地颤动了瞬间。
望着高堂下,狰狞恐怖、不择手段的上|访难民。展昭忽然理解包公当初,招纳他作执法利剑时的沉痛深长了。
“某种意义上,公门刑狱,就是处粪坑,腐烂恶臭,臭气熏天。一桩桩呈送到开封府的重案,白纸黑字、红口白牙、尸骨森森……全都是撕裂了的心智,狰狞了的灵魂。”
“古往今来,处理刑狱重案的衙门,既是臭气熏天的的粪坑,亦是群魔乱舞的妖界,针砭刺骨,不断粉碎认知的底线。”
“太阳永不消失,阴影永远存在。”
“——如骨附蛆。”
“像你这等潇洒明亮的侠客,说实在的,招拢入麾下,本府……心中愧怍。”
世道浑浊,青天朗朗,从来难守。
可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
或许恐惧、苦痛、挣扎、哀嚎、生不如死……但展昭永不悔,永不退。
像是印证老府尹的预言似的,入开封府不到半年,展昭就见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奇形怪状、魑魅魍魉……让人惊叹于那些畸形存在,所能达到的扭曲程度,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披着美人|皮的怪兽,徐仵作算一个,开封府上上下下全部深深信任她,连老府尹也格外倚重。明明实质那么地狰狞可怖,獠牙猩红。
如今这林毅,又一个。
越级上|访,遭老家千里追杀,活生生给逼疯了。冷静地疯狂,间接害死了十五位同乡亲友,只为了搏得开封府对中牟地区的重视。
为此不择手段,践踏人良。
啧,啧……
金涂粉饰的太平盛世里,群魔乱舞,百鬼夜行。
“林毅。”
“冤民在。”
“你知道纵然入了开封城,追杀的势力也不会善罢甘休。”
“是的,冤民知。”
“在开封郊外,凶徒乔装成土匪追杀你们;到了开封里面,凶徒乔装成假官差骗杀你们。”
“你知道入了开封城,要来祸。所以你带你的义父—罗老爹,脱离了众乡亲。”
“悄然入住了对面的客栈,隐匿行踪。抛下大部同伴,在原客栈作为靶子等死。”
“是的。”
年轻的农夫双膝跪地,缓慢地直起了上半身,麻木不仁,巍然若松。
“这十五具被沉湖杀害的尸体,他们都是你上京路上,同甘共苦、相扶相助的同乡?”
“是的。”
包府尹再也无可自抑愤懑,惊堂木猛拍大堂案,在左右杀威棒的配合下,振聋发聩,惊悚人心。
狂怒道:
“灭绝人良的林毅,你如何狠得下心?!”
灭绝人良的林毅,浅淡无波地应:
“走投无路了,自然就狠得下心了。”
“我需要引起开封对中牟县的重视。”
猩目,咬牙,攥紧脏污的拳头:
“——不惜一切代价。”
公孙主簿抬眼巡场,墨笔速记。
包府尹再问:
“开封府全城搜救,寻觅你与罗老爹这么些时日,你为何一直带着义父藏匿不显。非等到今日才投来府衙,还直接把衙门外的鸣冤鼓给擂破了?!”
年轻的农夫,将一切平静地解释来。
“我需要等,暗中观察,以确定,开封府的衙门,是否真的能够接下中牟县的大案。”
“如果因为上|访难民们失踪得无声无息,不见血、不见尸,风平浪静,开封府就发现不了乡亲们的出事。”
“那么说明这座法邸不过尔尔,这座衙门蠢钝如猪,开封府根本没有承担起此桩大案的能力。”
严重僭越,冒犯堂威。
开封府:“掌嘴!”
一顿掌嘴过后,农夫的两颊紫赤了起来,但这青年,似乎早已经对人世间的一切痛楚麻木了。
扶着义父罗老爹,无波无澜,狼狈地继续:
“如果在发现乡亲们出事后,却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找无可找,而直接放弃搜救。”
“那么说明这座法邸不过尔尔,对草木平民的生死,根本漠不关心。责任心不够,披着禽兽衣冠,尸位素餐而已,也不能托付。”
开封府:“再掌嘴!”
再次掌嘴过后,农夫吐出一口血沫,近乎惨烈地继续:
“如果面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难题,就直接束手无策了。想不出法子,捉不到隐藏暗处的假官差,找不到被沉湖的上|访百姓。”
“那么说明,这座法邸责任心虽有,智慧却不足,这样的榆木衙门,依旧难以交托重任。”
开封府:“……”
即将扔出去的朱红令签,捏了又捏,终于还是放回了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