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开目光,高榻上的人仍在安睡。

他缓步走向前,那人的呼吸沉静有序,双眉间光滑平整,不皱眉,不梦呓,连翻身也无,安安稳稳的侧身蜷缩在薄被中,留下眉目清晰的侧脸,泛着莹润的微光,那样年轻。

有生之年,他二人竟还能安然相对。

这一夜,有无数人在他脑海中大声吵闹说话。

有年轻弟子招朋引伴,喊着:“胡师兄回来了!”无数纷沓的脚步声,一撮又一撮崇拜他的弟子偷藏在大殿外,只为偷看胡师兄一眼。胡争如与甘棣华等人前呼后拥的从大殿出去,一路低声细语谈论着如何对付魔窟……

大殿中业火与寒煞之气同时迸发,红云教的朱若殷指着杀红了眼的男人,高声喝道:“我们就是死,也不许你再为祸人间!”

德高望重的龟蒙真人祭出天地鼎,严声道:“为仙门而死,不冤!与魔尊同归于尽,不冤!还世间清乐太平,不冤!”

气贯云霄,振聋发聩。

父亲临走前,对他无声的说。

“想办法杀了他”

“再次”

醒林盯着沉睡的人,手从衣袖中抬起,缓缓地,缓缓地。

手指划过天掷莹润的侧脸。

指尖触碰到的肌肤微凉,这是他许多年来,只能看,不能碰的所在。

手指轻碰的脸上,一双明目渐渐睁开。

天掷醒了。

他揉着双眼,迷蒙的望着眼前离他极近的人,还有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指。

醒林立刻直起身,淡淡地问:“尊主醒了,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

天掷坐了起来,摇摇头,轻点自己身下铺的褥子,小声说:“这是何处,床这样软。”

醒林望着他不知事的面庞,停了一刻,垂下目光,却落到轻点着红色锦被的一双白皙的手上。

他道:“世间床铺都是如此。”

天掷双目中仍半是猩红,他脑中混沌,顺从的点点头,揭开被子,裸着双脚下了床。

暮春时节,屋内的青砖地面上一片冰凉。

醒林无声的跟在他身后。

屋内数道纱幔此时悉数收起,薄透轻软的纱罗聚拢一处,如一朵轻云,天掷低头从幔下经过,回头看了一眼。

此处后厅常做玉房宫掌门待客之所,装饰的不算华丽然也极讲究,玉如意,金铸麒麟等摆件错落的镶嵌在墙里,窗纸洁白,红色檀木的桌椅杌子在不起眼的角落雕刻着古朴的纹路。

每一张圈椅旁设着一张小桌,每张小桌上摆放着数种水果,有的是黄澄澄的香蕉,有的是绿莹莹的蕃瓜,有的是褐色带毛的猕猴桃,有的是形容古怪的佛手。望着这些,天掷眉毛轻轻皱起,似是陷入深思。

屋内榻后拐角处有一张高桌上,设着一张小小的铜镜,天掷手指扫过铜镜,从桌前走过,他回身坐在榻上,终于收起双脚,在高榻下轻轻摇晃。

收起惊世修为的魔尊,与最普通的年轻人无甚不同,且意外的天真乖顺,话也多了起来。

他问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年,目光清澈如水,“我平日……与你很亲近吧。”

醒林一怔,慢慢道:“为何忽然如此问。”

天掷道:“我也不知,但……我很愿意听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