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所有人都去看大公子。

狐朋狗友们想的是,李二耍无赖,这不是为难大公子?姑娘们想的是,李二公子果然仗义,只要能亲近到大公子,他就是江南船头最仗义的跳板。

水榭中间的歌舞都停下来,一位女子正在弹琴,还有一位女子正在跳汉朝昭君舞《明君》,包括伴舞的女子们,俱是长得妩媚动人,一抬手一投足,俱是风情无限,秋水明目看着谁的时候,谁都会以为,那是深情无限,即将有“春风无限”。

被所有人目光盯着的徐景珩,姿态懒懒地歪坐在椅背上,醉眼朦胧,只笑。

李二公子自己倒酒自己喝,摇头叹气:“想当年,大公子被姑娘们围堵着,飞身而起,跳窗逃跑的模样,今儿见不到了哦。”

徐景珩:“!!!”

被好友说出来只是一个纸老虎·徐景珩,悠闲不再,发现姑娘们如狼似虎的目光,好似真要围堵他,身边两位姑娘已经要欺身而上……

一刻钟后,花影婆娑,夜色安宁,丝竹声悠扬……的园子里,徐大公子徐景珩,艰难狼狈地从百花丛中脱身,出来饮宴的亭子,一眼看到水榭廊柱边上,鬼鬼祟祟的一道身影。

“大公子……”他自己的小厮,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看一眼他,看一眼他手里拎着的酒壶;看一眼他,看一眼他手里拎着的酒壶……徐景珩抬手按按眉心,他如今没有内力,不能飞着逃跑了,还被限制不能多喝酒了。

小厮闻着他身上的酒气,简直要哭出来:“大公子,皇上上次说,你要再喝醉酒,就把小的送回北京。”

小厮是北京人,做事好,奈何没有猿背蜂腰螳螂腿,不能进锦衣卫,做了编外人员,因为表现好,跟在指挥使的身边,五百人里冲杀出来跟着南下,最怕皇上送他回北京。

徐景珩无奈地,把酒壶给身后的李二公子,李二公子更是笑话他。

两个好友沿着池塘散步,俱是没有言语。

东南财赋地,江左人文薮。世家林立,望族成千。江南这个地方,要改革,很难。但他们不能放弃。

徐景珩半醉回来驿馆,听说其他人都还没有回来,笑一笑,一眼看到皇上瞪大的眼睛,低头闻闻身上的酒气和脂粉味道,反应过来——

皇上对这些人每天晚上的活动,有了好奇心。

徐景珩今儿个带着脂粉味道回来,青衫客、红衣侠、绯衣门主他们,包括刚刚长大的严世蕃和杨博,好像都是?

皇上想起来朝里一个笑话,曾经有个北方官员来苏州赴任,大开眼界——涂脂抹粉,面色红润若桃花,身穿松江棉布的绯红袍子,头戴绯红帽子,身形秀气小巧……他误以为是女子,眼冒狼光,结果上前一看,是男子!

江南公子喜欢涂脂抹粉,嘴巴红红的,身穿丝绸,身形小巧,类似女子,穿长衫穿不起来,上个台阶都要人抬着袍角……奈何江南小柳树一般的公子们做出来,就是不显得矫情,这几天不说严世蕃、杨博,就是兴王都抹上粉出门……

难道徐景珩也涂脂抹粉了?

徐景珩脸太白,略带苍白,却又白的发光,跟那月光冷玉似得,抹了粉也看不出来。皇上第二天爬起来,和徐景珩打太极,然后就一直盯着他。

看来看去,更奇怪。用完早膳,见到其他人,更奇怪。

严世蕃脸皮子干,一脸干粉直掉。杨博山西人脸不白,抹粉更不白。兴王一脸死气,抹了粉跟鬼化妆一般……可他们还是要天天抹粉,今儿还穿的特花俏。

皇上的大眼睛忽闪:“江南的公子们不抹粉不能出门哦?”

严世蕃赶紧回去照镜子,杨博也去照镜子。兴王脸皮厚:“皇上,不是所有人都和指挥使这般美丰仪。涂脂抹粉,好看一点儿,是对其他人的尊重。”

皇上小脑袋一扬,明明兴王爱美,硬说是对其他人的尊重,皇上不想搭理他的虚伪。

兴王:“!!!”除了皇上,一般人谁直接说自己爱美爱俏?

徐景珩忍住笑:“待会儿有一位,很可能擅长治水的人来驿馆,皇上有空来看看。”

皇上一听,明知道徐景珩转移话题,还是上了钩。

归有光,苏州府诗书世家的文人公子之一,自幼明悟绝人,九岁能成文章,十岁写出洋洋千言《乞醯论》,十二岁“已慨然有志古人”,十四岁应童子试,二十岁考第一名,补苏州府学生员,同年到南京参加乡试……

“弱冠尽通六经、三史、大家之文”的归有光,对举业满怀信心,奈何乡试却落第!

皇上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是属于那一类,不会考试的人,不说这次落第,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都考不中。

归有光现在刚考一次,还是有梦想的,一心要做正经的进士,坚决不去考博学宏词科。听说指挥使要见他,生怕指挥使要推荐他去北京,直接做事,已经做好了拒绝的准备。

指挥使徐景珩要见他,其实只是听李二公子说,他对太湖地区的水利情况有研究。

归有光一听指挥使不提去北京的事儿,皇上也在,那真是侃侃而谈。

“皇上,指挥使,太湖流域自古以来以富庶闻名,但如今太湖水旱灾情越来越严重,每三到七年就要发生一次水灾。草民认为,吴淞江是太湖入海的道路,只要拓宽吴淞江,解决吴淞江的淤塞问题,其他的水道问题就很容易解决。

草民反对排泄太湖水,‘夫水为民之害,亦为民之利,就使太湖干枯,于民岂为利哉!’草民对古往今来的治水方略都有研究……”

指挥使听着,暗自点头。皇上笑眯眯地听着,对他的性情脾气也大略有了解,喜欢。

皇上大眼睛亮亮的,小奶音特清脆:“归有光说得好。淮河水,黄河水,可也有研究?”

归有光吓到,他哪里去研究淮河和黄河?他目前就一个秀才。

皇上露出最亲切的笑容:“别怕。吴淞江也是治理之列。你把淮河水、黄河水也顺带研究。”

归有光:“!!!”

“朕知道你要考科举。这样,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次乡试若还是不中,就去北京考博学宏词科哦。”

归有光吓得脸发白,但也生出一腔豪情:“皇上,草民一定考中。草民下次若考不中,草民就进京。”

可怜归有光,自信于自己的才华,看不到自己是困蹇不堪的命运轨迹,和皇上打了赌。

皇上眉眼弯弯地乐。归有光看到了,心里一突,可到底是相信自己的惊人才气。

归有光开开心心地回家,和别人说起皇上的和善、大气、知人善用、大度能容……龙额凤睛,龙行虎步……苏州文坛都羡慕嫉妒他的好运道。

以前光听说皇上礼贤下士,可那只是听说。皇上一到江南,就抄家五个大世家,四个二等大世家,普通老百姓拍手称赞,他们也感动、钦佩皇上的胸襟,只到底敬畏居多,不敢贸贸然行动。

皇上去学院视察,去作坊、去看农户桑户……他们琢磨怎么偶遇皇上,归有光提前一步见到皇上,他们也想。

皇上自然不知道江南民间文人,对于大明皇家的小疙瘩。离开苏州府南下之前,跟着徐景珩见了几位民间张狂文人、隐士高人,包括文征明等等人,稍有了解。

据说元末明初,太祖皇帝与张士诚斗争,张士诚据有吴中,江南名士多往依之。于是太祖皇帝在削平群雄,建立大明后,对江南实行苛政。

迁江南苏、松、杭、嘉、湖五府无田之民,四千余户至皖北临濠垦田,再移江南富民十四万户于凤阳。

同时,又对江南课以重赋,以致“天下之赋莫重于东南,东南之赋莫重于吾苏”。规定规定浙东男子不许科举,女子不许裹脚。

更是对江南士子进行摧残,一大批江南文士被戮杀,当时的“吴中四杰”“北郭十子”等等江南吴地才人俊彦,无一善终。

更于朝堂上,放弃大宋以来“刑不上大夫”的老传统,在庙堂大殿上杖责大臣。

江南人本以为建文皇帝是一个仁慈皇帝,哪知道永乐皇帝打进北京,发明诛十族刑法,天下文人莫不骇然。

这般情况下,江南缙绅和望族士人,发明一套自己的处事方法。

有机会的时候,“达则兼济天下”“齐家、治国、平天下”。科场不利、仕途坎坷……的时候、回归释、道两家,崇尚师法自然的田园生活,远离尘俗,忒浪漫。这就是皇上看到的市井文化,官方说法叫,折中的“市隐”。

文征明的说法:“或谓昔之隐者,必林栖野处,灭迹城市。即仕有官,且尝宣布于时,而随缘里井,未始异于人人……渊明固曾为建始参军,为彭泽令矣……”

皇上懵懂地点脑袋。

身处市井里巷之人,“志有在也”,不失其文人士大夫本色。既能“入世”、“出世”“兼济”、“独善”,也能“大隐”、“中隐”、“小隐”,是为“……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

范家义庄,皇上对范仲淹当年这番举措的原因,范家的发展历史深入了解,满意于范家人主动补上税赋的自觉。

李家、王家、郑家……苏州五大望族牵头,各大家补上税赋、兴修水利,加办学院……皇上也都满意。

辟地连阡,园田亩亩,储蓄益广,膏腴连延、货泉流溢。江南这样的人家不少。可普通百姓也很多,每次朝廷有需要加税,对于富户没有影响,对于普通百姓却是灾难,这也是当年魏国公要改善江南税赋的原因之一。

皇上去逛街,听着老百姓夸他改革税赋,生活更好,夸他长得好,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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