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纪生气:“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多活儿,我们做的过来?”
费阁老打圆场:“两位说的都有道理。我刚刚想说,也是这个顾虑,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画院、工院、翰林院等等闲散官员也都忙得两脚打绊,不说锦衣卫里都是教导好的人才,就是那东西厂里头,也能人不少。”
费阁老看向其他三位阁老,蒋阁老第一个反对:“东西厂不可行。”
谢阁老沉吟片刻:“可行不可行,我也觉得,把这个难题甩给徐景珩最好。省得他闲得慌,又不知道折腾什么。”
杨阁老笑眯眯的:“有理。我们相信,指挥使一片公心,必然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六位阁老派人去通知徐景珩,正在香山赏枫叶·徐景珩懵。
徐景珩一句“徐某在休养中,锦衣卫的事情,暂时有余庆做主。”余庆就更懵。余庆和皇上报备后,一面通告两京十三省,朝廷要“不拘一格收人才”,一面调派手下愿意帮忙的人,再去询问东厂江斌,西厂张永,哪知道司礼监张佐给他一个好主意。
张佐说,御马监的人都有空,可以帮忙做一些事情。余庆直觉不对头,可他自己实在是太忙,也没顾得上多问,领着御马监五百精英,都来帮忙。
内阁阁老们那个气啊。那谁谁,那当年不就是刘瑾的结义兄弟?那谁谁,不就是刘瑾的干儿子?好哇,就知道先皇都保护他们活下来!
老臣们气得跳脚,奈何没有名目闹起来,只能干憋气。
余庆摸摸鼻子装聋作哑。皇上倒是知道一些,御马监的老人,当年都和刘瑾有关系。都和文臣们,尤其是杨廷和一伙儿,不和睦。现在都是老人了,自然不会和当年一样闹起来,但他们光露面,就够杨廷和他们憋屈的。
当然,皇上不会去管。
皇上不管。南京魏国公收到北京的消息,摸着保养得宜的胡子,矜持地微笑,麻利地安排江南民间人才进京,甭管有没有秀才功名。
其他省份一看,好嘛,我们虽然比不上江南,我们也有人才啊,皇上!
皇上:“???”皇上自然是希望人才越多越好。皇上自己也忙,仅有的休息时间,都是盯着徐景珩休养,生怕他再喝醉酒爬屋顶吹冷风。
十月初十,皇上收到南海严嵩送来的合约书,一式四份,汉文、拉丁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最主要的是汉文、拉丁文,皇上的拉丁文好,一眼看出来几处翻译对不上,返回去要严嵩再修订。
十月十三日,河套的王守仁和蒙古签订互市合约,进入一个阶段。王守仁发来合约稿子,言说河套一分为二,大明占据三分之二,整个河套作为互市的地方……皇上表示这结果很好,皇上只想打败敌人,对开疆拓土并没有执念。
皇上提前从豹房搬回来紫禁城,十月十五大朝会一过,开始元和五年的秋冬祭祀。
今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不光是大明的各项改革要祈求上天保佑,还有皇上五岁了,这么一个好消息,不光告诉祖先们,还要告诉老天爷、各路神仙。
皇上看完礼部厚厚的一本上书,直接搬到天坛西天门内南侧的斋宫去住。斋宫由护城河与外界隔开,大明的皇帝每逢出宫祭祀,提前住进斋宫,清净淋浴,食素戒色,以示虔诚。
皇城西侧社稷坛,坛上按五行方位覆盖五色土——中黄、东青、南红、西白、北黑,社神居东、北向。稷神居西、北向。大明人信奉“社神”为土地神,“稷神”为五谷神,而民以食为天,社稷神就是大明的命脉基础……
皇上念着历代一样的祝文:“皇帝敢昭告于太社之神、太稷之神:惟神赞辅皇只。发生嘉谷、粒我烝民。万世永赖……”
围观的五万多老百姓兴奋高呼,忘记说自己名字·皇上面无表情。
京郊帝王庙,皇上面对三皇五帝,历朝历代明君、贤臣的十七帝、三十七臣,带着两万人挨个上香,皇上有点沙哑的嗓门高喊:“昔者奉天明命,相继为君,代天理物,抚育黔黎,彝伦攸叙,井井绳绳。至今承之,生民多福,思不忘而报……”
大明文武官员都激动万分,都梦想有一天能作为第三十八个,皇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旗纛坛,“旗纛旄麾,飞扬晻蔼。”这面历朝历代天子亲征时使用的旗帜,象征最神圣的权威。大明皇帝对旗纛的祭拜最为虔诚,目的都是祈愿庇佑。皇上干巴巴地喊着:“六纛大将,五方旗神,主宰战船正神,金鼓角铳炮之神,弓弩飞枪飞石之神,阵前阵后神只五昌等众,维神钦天命而无私……”
皇上已经累的嗓子沙哑,没有脾气。
山川坛西南,先农坛,皇上祭祀完毕,亲自耕地耘田,以示劝课农桑,以农为本。皇上背书:“惟神初兴农事,乃种嘉榖,为民立命,万世永赖。今将东作,亲耕藉田,谨以牲醴庶品……”
国子监,先贤先师祭祀,皇上在供奉孔子的大成殿,祭祀“四配”、“十哲”牌位,再去皇上执意添加的百家坛祭祀各家圣人,墨子、荀子、老子、庄子、列子、韩非子、商鞅、申不害、许行、华佗……
大队人马人仰马翻。然而,回来紫禁城,皇上还要“再”领着文武群臣,全副仪仗,大礼祭祀太庙里的祖先,文臣武将……
“再”于内府大庖厨井前,祭祀五神,司户之神、司灶之神、中溜之神、司门之神、司井之神……
皇上整整祭祀大半个月,天天一身厚重的衮冕大袍服,天天吃素,人都瘦了一圈。当然,皇上还住在斋宫——冬至节日到了。
大明所有的店铺提前三天关门。大明的老百姓身穿彩衣,家酿的美酒开缸,家腌的咸菜开缸,家家户户包饺子,吃圆子,祭祀祖先,走亲访友拜小年送贺礼、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大明的皇帝和官员也有三天假期,可是,他们要祭天!
所有祭祀典礼中,最为繁琐隆重的仪式。礼部负责祭祀所用牲畜、排演祭天乐舞……皇帝、陪祭官员斋戒三天,不可饮酒食荤,陪祭官员不审理案件,不参加宴会,不吊丧,不祭神,不扫墓。整个北京城,各条街道平整泼水、铺撒黄土,所过胡同街口以青布遮挡,各个门头上彩灯高悬,彩旗飘扬。
天天吃素吃的一脸菜色·皇上双眼空洞无神,躺尸一样地躺在斋宫里,闹罢工。
谢迁谢阁老亲自去拽来徐景珩,只有一句话:“你带着皇上祭天。”
徐景珩看一眼累惨了的皇上,也只有一句话:“只有今年。往后的大祭祀,都有礼部官员代替。”
皇上一看到徐景珩,哭啊。皇上不想哭,皇上自觉长大了,可以自己抗住事情了,可皇上一看到徐景珩,忍不住“哇哇哇”“哇哇哇”地嚎。
“哇哇哇哇,徐景珩,我不要做皇帝,不要做皇帝,哇哇哇哇……”皇上哭得忒委屈。
“好。好。”徐景珩只宠着皇上,怎么都好。那份儿没有理由的关心,要皇上更能嚎。
十一月十二日辰时正,朝霞初升,满天灿烂。圜丘天坛大祀殿,皇上带着两万人的队伍,围观的百姓十多万人,浩浩荡荡,走过长长的“天路”,面对内设的日月星辰四坛,外围的五岳、五镇、四海、四渎……二十坛,要不是徐景珩牵着他,他能当场耍无赖晕倒。
方圆二里大,庄严空旷的圜丘天坛,共三层,每层九个台阶。一层正北向南摆设“昊天上帝”神位,二层是皇上行三跪九叩礼的拜位,三层是祭天位置的“天心石”。
两侧分列引导祭天仪式的“赞引官”,诵读向上天祷告祝文的“读祝官”,呈送各种祭器的“司香官”“司帛官”“赞胙官”……王公大臣分列陪祭。皇上担心徐景珩走不完这么多台阶,自己从二层步入一层,三上香后回到二层拜位,带领群臣行三跪九叩礼。
天坛,除中心的太极石是圆形,内圈、外围均为扇面形,龙凤藻井、和玺彩画、地砖、台阶、栏板、望柱……都是阳数,象征九重天,象征天帝高居九重天之上。
升坛至三层神位,玉帛、供品献上,行初献、亚献、终献……接受福酒、胙肉,再行三跪九叩礼……
燎炉焚烧松枝祭品……彩旗遮天蔽日,仙乐淼淼,烟雾缭绕,红袍紫带、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们一排一排,分不清天上人间。
西北风吹动皇上的衮冕大袍服猎猎作响,皇上站在高大的天帝塑像前,沙哑的小奶音高喊:“皇帝朱载垣,敢昭奏于皇天上帝:时维冬至、六气资始。敬遵典礼。谨率臣僚。恭以玉帛牺齐粢盛庶品、备此禋燎……
所有大明人发出震天的欢呼,嘴巴咧的老大。皇上牵着徐景珩的手,站在太极石前,抬头看天。
天空高远、万里无云,一个晴朗的大晴天。
皇上问:“徐景珩,天上的天上,真的有天帝吗?”
“……有。”
“徐景珩,你等朱载垣带你去看天帝。”
“……好。”
元和五年的冬至大节日,皇上亲自祭祀天坛,在大明人的心里,这就是大明承天命,有老天保佑的祥兆。
大明人杀猪宰羊地庆祝。冬至节日,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是大明仅次于春节的大节日,这一天,阴气达到顶峰,过了这天,阳气滋生变强,白天一天天变长。
北京城人兴高采烈、载歌载舞。文武臣工满怀期待、欢欣鼓舞,整个北京城都是彩旗和欢乐的海洋。冬天来临,河面结冰。内廷和工部的人祭祀河神,准备取冰。皇上赖着徐景珩,硬生生地睡三天,只等着,去冬泳,春天来临去江南,去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