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明,鞭炮齐鸣,歌舞杂技表演日夜不停。夜晚灯火通明,到处是昼夜狂欢的人群。

皇上还是平静的。

大明人都高兴,皇上五岁了,五岁,代表养住了,代表皇上一定会健健康康地长大,开始正式学习理政,正式进学……

大明人都梦想,都相信,他们的皇上,长大,长成一个翩翩美少年,可能和他爹一样到处风流多情,可能和他爷爷一样不二色,但一定会生一窝小娃娃,都和皇上一样健康聪明。

各地方画师们想象皇上的金童模样,画出来,大明人请回家里,和皇上三岁那年的春耕图一起供奉起来,天天三炷香。

皇上听着张佐绘声绘色的描述,一双眼睛还是平静无波。

皇上五岁,不光代表皇上正式学习理政,正式进学……更代表皇上不再是一个小孩子,皇上不能再赖在徐景珩的宅子里,不住在紫禁城,就要住豹房。无大事,不能随意外出。

阁老们都胆战心惊,内廷宫人也胆战心惊,都怕皇上不要搬回来,闹腾。

唯有皇上,没有一丝变化。

再热闹的节日庆典也有结束的一天。徐景珩站在窗边吹着竹笛,皇上站在书房门口,默默地听。这次,徐景珩没有吹奏《鹧鸪飞》。

笛音清亮而悠扬。皇上仿若看到,晴朗天空、旭日东升,大地一片清新,一切生灵苏醒,鸟儿们在树林的枝头跳来跳去,亮翅高唱,向天地宣布:美好的一天,从可爱的朱载垣开始。

笛音徐徐高扬,幼崽的小凤凰展翅,扑棱翅膀要直上九空云霄,透彻心扉撞击心灵,皇上只倔强地仰着脑袋。

待到速度徐缓,曲调变得辽阔而优美,皇上几步上前,跳起来,夺下来徐景珩手里的竹笛,瞪大眼睛瞪着徐景珩。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最终是徐景珩心疼。

九月二十三上午,皇上搬回来豹房,记得徐景珩一身青衫吹奏笛子,秋风吹动衣摆的模样;记得天空下雨,雨水从屋檐上流下来连成一线的悲伤;记得这一年的秋日萧瑟,树叶枯黄,一层秋雨一层凉……

记得徐景珩伸手摸着他的脑袋,看着他的目光。

皇上坐着龙撵回来豹房。皇上是皇上。皇上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去做。

皇上知道,徐景珩不告诉他,下山的时候受伤的经过,红衣侠他们为什么会送来黑宝石戒指,不是要阻止他,只是要他接受。皇上无法接受。

大明有重生的人,徐景珩呆的“山上”也有重生的人,一些事情都变了,皇上可以猜到。但皇上的仇恨之心依旧,甚至更旺。

两辈子,他们都不饶过他,不放过徐景珩,那他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通通杀光。

皇上的身体里藏着的火焰,是杀心,是仇恨。皇上面对他的大臣,面对大明人,还是一个好皇上。

十月初一,永乐皇帝规定的大祭祀,皇上带着人在紫禁城祭祀社稷、太庙,巳时开始大朝会,文位大臣根据顺序站位。

杨廷和杨阁老先站出来:“启奏皇上,严嵩在南海,代表大明和西班牙、葡萄牙签订合约,两国通商往来。西班牙总督、葡萄牙总督,请求来北京拜见皇上。”

“见。派大明水师清缴南海,大明的后院不允许西洋、任何国家兵力进驻。”

杨阁老心尖儿一颤:“臣遵旨。”

蒋阁老小心翼翼:“启奏皇上,印度有西班牙和葡萄牙驻军,他们的人试图贩卖军火给日本和大琉球,南海各土司。印度莫卧儿国王请求大明出兵支援,另发来请求,希望可以迎娶大明公主。”

“所有人,在大明境内,守《大明律》,犯者,格杀勿论。协助出兵事宜,先派人去印度查看情况。联姻一事,回复莫卧儿国王,大明没有公主,宗室郡主县主不远嫁。”

“臣遵旨。”蒋阁老因为皇上一句“大明没有公主”额头冒冷汗。谢阁老瞄一眼皇上出列:“启奏皇上,朝鲜和日本,请求派人来大明国子监学习。”

“礼貌拒绝。大明人的国子监,四书五经天天啃,算法天文历法退步,何以教导他国之人?既然大明人不愿意自己研究,派人去西域,请学问好的高僧、回回,送来钦天监。”

谢阁老一颗心颤抖,队伍前面的大臣听着,都一颗心地震。

因为之前元朝疆域庞大的原因,很多回回在大明,他们的历法先进。可是这一百五十年来,大明的回回世家也变得保守,大明天文观测方面确实退步,可最要他们害怕的是皇上的态度,他们宁可皇上喊打喊杀。

谢阁老抖着胆子提议:“皇上,大明人不是不愿研究天文算法……”谢阁老后面一句话说不出来。

众人等候。几位阁老都在心里叹气。要把大明读书人的目光,从四书五经上转移过来,最好的办法是在科举中加入试题。可是,一旦科举改革,大明的未来会如何?

沉默中,毛阁老挺身而出:“皇上,臣愿意去国子监,改革国子监的学风。既然国子监有算法天文课程,那就好好学!”

“准奏。”

费阁老轻轻一闭眼。有毛阁老开始,不也是一样吗?费阁老、杨一清阁老、六部尚书、九司司卿,都站出来陈述自己的事情。到午时,皇上宣布午休,用膳。

余庆和皇上报告:“指挥使和文老先生,上午与章怀秀一起在工部研究,说要提取什么物质,做另外一种琉璃。下去去西山赏秋钓鱼。按时吃药用饭。”

皇上眼睫毛一动,表示知道。

余庆瞄一眼皇上,想说,皇上不好随意出宫,也没有时间出宫,指挥使可以进来……说不出来。

指挥使上次来豹房,也是一身便服。余庆已经意识到什么。皇上看一眼余庆,只说:“不要徐景珩操劳。”

余庆一愣,随即精神一震——指挥使不管理日常事务,也是指挥使!他不应该瞎担心。

未时三刻,皇上再次开始朝会。

给事中夏言第一个站出来:“启奏皇上,去年一年,大明官员的俸禄统一用银子,大明官员都感念皇上的恩德。只银子的购买力,已经不如大明建国时期。臣提议,适当给提高俸禄。”

“准奏。有六部协商,内阁票拟。”

内阁六部齐齐眉心一跳,杨廷和阁老就要出列,却是定国公抢先一步。

“启奏皇上,给事中夏言要求,给官员涨俸禄。臣也知道,这几年大明事情多,吏部改革后,大小官吏少了两万人,都很辛苦。然臣有不同意见。”

“大明官员,正一品月俸八十七石,从一品至正三品,三十五石至十三石……从六品八石,正七品至从九品递减五斗,至五石而止,永为永制……”

定国公的意思,永乐年间出现俸禄折钞,宝钞不断贬值,形同废纸、官员几乎没有俸禄;宣德年间出现折绢布,将布以高出市价近十倍卖给官员,以苏木、胡椒等等折俸……但如今这些情况都没有了。

大明的俸禄,是按照粮食来算。一斤顶级大米,洪武年间半两银子,如今一两银子也好,二两银子也好,反正是月俸乘以粮食价格,与银子的购买力没有关系。

而皇上也听明白了勋贵外戚的反击。

定国公高举朝笏,疾声高呼:“皇上!大明上上等田,每年亩产稻米三石,上等田二石五,中等田二石,下等田一石。臣略计算一番,若亩产量为两石,一位农民一年劳作,除去赋税,需要耕种四十余亩地,才有九品官的年俸。皇上!”

皇上一双眼睛,冷酷无情。

然而定国公有魏国公给出的勇气,不管不顾地喊:“皇上!大明百姓,还有耕种时的农具种子等等支出。而大明的科举官员,都有赋役优免特权,逢年过节都有额外赏赐,致仕有养老银子……皇上,至少从账面来看,大明官员的俸禄,不能说少。”

“皇上!除非这个清官,他只是清廉,管家不合格,买侍妾小厮。大明的侍妾,大约二十两到五十两银子一个,养侍妾歌姬,更需要花银子。否则臣想不通,为何这般俸禄,不够花用。”

“皇上!臣不是说,大明清官不能养侍妾,贪官都养,清官更应该养!皇上!臣同意涨俸禄,高高地涨。只臣认为,大明科举之人的免税田,可取消一部分?一些官员名下超额田地几百亩,清官名下空空荡荡,这更不合理!”

定国公一席话,炮竹一般,雷点一般,响在奉天殿。夏言面色一变,倔强地不开口。六部九卿没想到这般发展,不开口。皇上的目光扫一遍,六位阁老都要站出来,却是武定侯郭勋,人还没出列声音先出来。

“皇上!臣同意定国公的提议。俸禄要涨,好好地涨,这才对得起大明的清官。万一哪个官员家里子嗣不旺,还没有银子买侍妾,谁都不忍心。可是,大明科举人的免税田,需要清查。否则对清官更是大大的不公平!”

“皇上,臣附议。”居然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寿宁侯张鹤龄。

“皇上,臣附议。”这次是皇太后的长兄庆阳伯夏臣。

“皇上,臣附议。”驻守云南的黔国公沐绍勋。

“皇上,臣附议。”因为两次战事复爵的成国公朱麟。

有他们带头,大明的勋贵外戚齐齐露面,正好挨着皇上生日,都在京城。

朝堂上静的,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