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打击皇上的是,皇上想起来他爹的话,谁惹他不开心,他就砍谁的脑袋。

皇上垂头耷脑的,五年来听书学到的道理,跟着徐景珩见识到的一切,一个个皇帝的权利使用等等,混乱他的脑袋,小小的孩子,站在徐景珩的面前,脑袋垂到胸口,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遮住那双宝石般的大眼睛。

就连最喜欢的皇帝,唐太宗李世民,他也因为想起来玄武门之变,而不再崇拜。

皇上吸吸鼻子,心里说不清楚原因的难受。可他又说不出来哪里难受,就更难受。

徐景珩真怕皇上这脑袋掉地上,伸手,轻轻抬起皇上的脑袋,皇上果然泪流满面。

他拿过来毛巾给皇上擦眼泪,声音慢慢的,缓缓的,关心的,理解的……叫皇上光听声音,心情也安静下来。

“……皇上,这不单单是皇家的事情,天下的人,作为一个父亲,面对儿媳妇和女婿,袒护儿子女儿是人之常情。作为一个母亲,也是一样。”

“皇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权利的大小。权利有兵权、金钱等等构成。皇家子女因为皇帝给予的权利,欺压其他人,又因为皇帝的不忍心而免于死罪。

普通人家,子女欺压邻居,偷盗等等,其父母亲人用银子贿赂一番,免于死罪或者轻判……

这就是世人‘情理法’的结合,也是‘情理法’的势力博弈。这个世界上,本没有真正的是非对错。”

皇上小小的心灵更加迷茫。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徐景珩:“那……鲁王,为什么最后也死了?”

徐景珩一笑:“皇上你等等,再具体的事情,臣都忘记了。余庆,你去查历史上类似案列,都拿来。”

余庆的身影一闪不见。

皇上傻乎乎地睁开眼睛看着徐景珩,眼里还有满满的泪水,看着更可怜。

徐景珩摸摸他的脑袋,忍不住,更是笑:“皇上,臣不是万能。”

皇上愣愣片刻,却是因为他的这句话,一下扑到他怀里。

“徐景珩不是万能。”皇上大声喊出来。

“对,徐景珩不是万能。”徐景珩重复一遍,只抱着小孩子笑。

于是皇上也笑。

皇上瞬间感觉,这些事情,他都可以不要去考虑,都可以不要去在乎。徐景珩不是万能的,徐景珩记不住鲁王、宋太祖小舅子的事儿,这要皇上莫名欢喜。

皇上确认,这才是他的大事。

北京城的熄灯时间到,宅子里的火把都熄灭,外间的蜡烛也熄灭。皇上爬到床上,打着小哈欠就要睡觉。余庆把厚厚两本“砖头”拿来,徐景珩坐在床上,对着一根微弱的烛光,粗略快速地翻一翻,大体明白。

“皇上,这只是臣的大体猜测。鲁王在太祖皇帝要治罪的时候,被罪责都推给鲁王妃,心里应该是有愧疚。太祖皇帝赐死鲁王妃的时候,没有站出来,是为没有担当,他更愧疚。

他本就聪明读书多,一心追求长生不老也是意识到,人间的一切,该有的,他都有了。皇位,那个时候,太子朱标还活着,任何皇子都对皇位不敢有心思。

□□皇帝护着他,只剃掉他的头发,看似宽容,这鲁王而言,却是莫大的羞辱……鲁王被治罪后,开始害怕皇权,又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做皇帝,于是更加变本加厉地,追求成仙之道……”

徐景珩说了半天,发生皇上闹小脾气,躺的规规矩矩的,不光不要听,还闭眼装睡。

他收起书本,熄灭蜡烛,给皇上盖好被子。

大约一刻钟后,皇上真睡着了,眉眼舒展,睡得香甜。太祖皇帝从红石头里冒出来,对上等候的徐景珩,默然片刻,先是叹气。

“徐达的后人,怎么出来你这一个?”

徐景珩不说话。

太祖皇帝知道,论耐心,他比不过徐景珩,单刀直入:“朱载垣,很好。太好。你教导他,他的心里,最重要的是你,不是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也不是懂得人心人性后的宽容善良。”

徐景珩无奈:“太祖皇帝想说,臣应该离开皇上?”

太祖皇帝也不知道。

“朱载垣为什么住在豹房?豹房安全吗?他经常出宫,安全吗?”

徐景珩:“……”

当年,鲁王惹恼太祖皇帝,还有一个原因。

穷苦出生的太祖皇帝,一生经历杀伐无数,遭遇的危险太多,就特别注重自己,以及子女的安全。他曾下旨“凡帝王,居安常怀警备,日夜不可怠慢,其常随内管及带刀人员不可离十丈地……”,规定住宿饮食出行等等规矩。

鲁王就藩后,一开始在封地励精图治,后来土皇帝做习惯了,就开始荒唐,命人建了一个院子,与鲁王妃出宿之用。这个举动让太祖皇帝大为光火。

太祖皇帝认为,鲁王居然能无视自身安危,违制私造府邸,出城寻欢作乐,还把自己的性命当做儿戏,明晃晃地违背《皇明祖训》,将太祖皇帝的诏命当成耳边风!

可以说,开国皇帝中,太祖皇帝是最关心平头老百姓的,因为他就是苦出身,他知道老百姓求救无门的苦。可他也是对子女最为护短的。

他是真心认为,他定下的规矩都是为了子女好,伤心于一片为父之心,做子女的都不理解。

沉默的对峙中,徐景珩抬手按按眉心:“紫禁城建成一百多年了,到处一股子霉味,夏天闷的人受不住。”

太祖皇帝当胸一闷棍。

太祖皇帝满以为,徐景珩会给他什么必须的理由,或者借口也行,就是想宠着皇上也行。

徐景珩瞧着太祖皇帝快速消失的方向,无声笑了一下,躺下来,闭眼就睡。

西山活水到豹房的沟渠,快要完工,豹房外围的附近房屋,也都开始有了样子,地基墙面开始建造起来,做工之人的伙食好,工钱高,管理严格,安全施工……吸引很多人来学习。就连魏国公都一连去看三天,琢磨着,回到南京后,也搞一搞。

因为建房子需要的作坊,做工之人附近的住宿伙食等等街道,都陆续起来,一片蓬勃的势头,即使是最保守的理学家,也只能闭上嘴巴。

人都是从众心理,用脚投票,加上西山风景确实好,皇上和大臣都住在那边,将来治安方面,学院等等,必然都会很好。豹房附近的房子还没建好,价格就一个劲地涨,导致内城的房子的价格,都开始变化。

原来价格最高的皇城根儿,价格没有下降,还是小涨,毕竟挨着紫禁城,可涨幅不同于往年,引发很多人的注意。

魏国公问他儿子:“将来这老城区……”

徐景珩:“老城区还是老城区。”

“户籍改革,农户们做工,家族制度,要开始瓦解,建议加强里长制度。”

“父亲你担心这个事情,有空,可以去见一见工部的章怀秀,他应该有奇妙的看法。”

“研究牛痘的哪个年轻人?”

“嗯。挺不错。”

“好。为父去见一见他。家族制度瓦解不是小事。三四十年前,江南就已然有苗头,如今北京也这样,将来……说不准怎么变化。你也不要掉以轻心。谨记,凡事,意外太多。”

“儿子明白。父亲哪天回去南京?”

“……再等等!”

魏国公没有好脸色,板着脸离开。徐景珩:“???”一转头,看向门口悄悄探头的顽皮孩子。

徐景珩笑出来:“皇上知道?”

皇上知道,皇上不说,送给徐景珩一个小鬼脸。

徐景珩:“???”但是皇上生怕他问,学习时间怎么偷跑,转身又跑去书房了。

徐景珩纳闷他们在折腾什么事儿,其实就是皇上那天和红衣侠聊天后,跑去找徐景珩的路上,遇到魏国公。

魏国公认为,如果他儿子知道,一定会阻止。如果他不知道,一定不能告诉他。

皇上一听,非常有道理。

皇上和魏国公还怀抱希望,或者说,想看徐景珩的热闹。钦天监定下来,七月初六去天津卫看宦官们的训练,以及种痘结果。

湖广,楚王收到皇上的回信,一个人去祠堂疯狂大笑,对着他爹的牌位念念有词,状似精神不正常。夏夜凉如水,楚王在祠堂呆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吩咐下人,收拾行礼,即刻出发。

兴王得知楚王要进京,心生警惕。当年那件事情,是他诱导年少的楚王,尽管最后老楚王一个人担下来所有的罪责,可……东西厂、锦衣卫,包括内阁,都不是好糊弄的。

就凭这几年东西厂、锦衣卫对他的监视,徐景珩对他身份的明确,兴王就不敢掉以轻心。

可兴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很多宗室,都要借着皇上五岁生日的名义进京,兴王生怕他进京,有去无回。

东西厂、锦衣卫,迟迟不对他动手,估计,是留给皇上自己决定——奶娃娃皇上马上五岁,正式进学,正式学习处理政务,正缺一个练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4-2623:20:282021-04-2723:2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眼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