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听着,大眼睛眯眯成两道月牙儿,皇上最喜欢听人夸指挥使。

皇上眼看这满大街的红云翻涌,绿柳招摇,高兴。想起红石头里的太祖皇帝,又有模有样地感叹:“以前的大明人,都是用生命在爱美啊。”

太祖皇帝:“!!!”指挥使:“……”瞥一眼大着胆子偷听的“太祖皇帝”,指挥使心生一咪咪的同情:“……昨儿文老先生感叹说:满以为大明规矩分明,哪知道满大街望去,分不清谁是老百姓。”

皇上就更高兴:“这是好事。”

指挥使也觉得这是好事儿,大好事。

太祖皇帝感觉,他都不认识大明人了。太祖皇帝担心皇上和徐景珩说他们的事儿,大着胆子偷听偷看,哪知道叫满大街的不规矩气得背过去,又叫皇上的一句话憋得背过气,再叫徐景珩的一眼看得缩回去……

可是徐景珩觉得这样好,有活力。皇上也觉得好,好看,喜欢。

说起来大明服饰的变化,开国年间,太祖皇帝采取严格服饰制度,对任何“乱穿”都是零容忍。军汉们擅自穿靴子在街上踢球,砍脚。画家给图画里的平民错用官服的红色,剥夺画家身份……

物极必反。到成化年间,朝鲜使团来入贡,那一身马尾裙,瞬间吸引满朝文武的眼球。京城里大小官员纷纷效仿,衙门里“马尾裙”招摇,刮了好一阵流行风潮。

到皇上这个时候,大明人的骨气和热血燃烧,生活热情蓦然爆发出来,那就是洪水爆发一发不可收拾。皇上自己就爱美,仗着长得好就爱各种搭配。所以皇上说,大明建国的时候的人,谁敢乱传衣服,那绝对要命。

红石头里面,开国的皇帝们都是摇头叹气,说民风不古,奢靡浪费布拉布拉。中后期的皇帝太子都是默默不敢说话,只在鬼心里嘀咕。

红石头外面,大街上,就见这元和五年夏天的北京城,大雨灾刚过去,大明人就恢复他们的穿衣热情。

原本指定士绅们才能穿戴的峨冠方巾,大户人家的杂役佣人,大摇大摆地穿。紫色红色这类官员专用的颜色,平头老百姓都穿,有钱人家没有官身也穿华贵衣服,玉佩珠翠加身……

女子们绫罗绸缎,头上的一根钗子二两重。男子们为了斗艳,比女子还讲究涂脂抹粉,一个头巾千变万化,更有胆子大的男子身穿襦裙头戴绯色头巾,乍一看是女子。

就连锦衣卫的飞鱼服,穿!反正我们穿着也不像指挥使,我们就是梦想有几分指挥使的风采。

“指挥使什么也不装饰也是风流尽显。等小公子长大也一定。”

“这叫去繁留简,指挥使披着麻袋也是指挥使。小公子学画画了吗?”

皇上因为他们的说话更开心:“小公子长大更好看。小公子学画画。”

众人呆愣,一起拍手欢呼:“好!好!大明人就是要小公子这份儿自信的气度。”

自恋·皇上眉开眼笑,接过来指挥使买的糖葫芦,大口咬一口,特甜。

今儿皇上和指挥使逛的地方,略远一些,工部下属衙役检修京城防水沟,顺天府下属的衙役检查路边摊环境……街头挑夫们泥瓦匠们三五成群,胡同里两伙儿小混混打架占地盘……

还有一些奇怪的街道,一家家店铺,大白天的大门禁闭,街上也没有一个人。

“北京城的防水沟要大修了啊。”

“小公子说得对。”

“为什么挑夫们不合伙?”

“因为人以群分,任何行业都一样。都有竞争。”

“那店铺白天不开门?”

“有些生意,夜里做,比白天做更好。”

“我知道,刺客盗贼的生意就是。”

“对。”

“那街上的女子比男子少?因为她们脚小走不动路?”

“……脚小也是一方面。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在家里做家务。大户人家的女子出门做轿子,小户人家的女子,一般也不抛头露面。”

“那她们为什么脚小?红姨就是大脚。”

已经有了男女意识的皇上,走在街上开始分辨男女,一分辨,就出来问题。在皇上的印象中,大明女子的脚都是小脚,祖母和亲娘的脚也是小脚,只有贫困家里的女子长大脚,可是红姨的脚就是大脚。

红姨是指挥使的朋友,因为喜欢穿红衣人称红女侠。她是皇上接触到的,第一个江湖女子。皇上曾经问文老先生,文老先生说,江湖女子都是大脚。

指挥使徐景珩面对皇上好奇的大眼睛,镇定自如:“因为她们要练武,所以长大脚。”

皇上更好奇:“要做活,长大脚;要练武,长大脚。脚想长多大长多大?”

皇上低头看看自己的脚,看看指挥使的脚,幻想,他和指挥使的脚,长大,长大,从北京长到南京……

“脚长大,从昆仑山到南海。”皇上欢呼出声,大白天做梦,忒美丽。

指挥使煞有介事地解释:“那是女子的脚,男子的脚,没有这项变化。”

皇上:“???”“男女不一样?”

“不一样。男人长大……喉结较大;女子长大,一般喉结很小。还有其他方面不一样,要皇上长大后体会。”

皇上大眼睛明亮:“我知道,男子胸膛平的,女子的大。男子不生娃娃,女子生娃娃喂奶。”

徐景珩的眉梢眼角都是笑儿:“都很对。”

皇上眉眼弯弯地笑。自己吃完三颗糖葫芦,把糖葫芦串儿给徐景珩,拿着一串铜钱,路过一家小店里买豌豆糕,另一家店买酸梅汤,……还有一家果子摊贩,井拔的西瓜、桃儿、李子、杏儿最是新鲜。

皇上跟着指挥使经常晃悠四九城,哪家美食味道独特,他吃一次就记下来。皇上长得人见人爱,任凭那些大厨再脾气古怪,眼高于顶,见到他也笑逐颜开,要什么都给现做。

把东西交给侍卫们,皇上摸摸肚子,饿了。

“要去吃鲍鱼。”

“好。”

七拐八拐的小胡同里,一家小店门口门可罗雀,进去后发现收拾得挺干净。里面的大师傅正坦露肚皮,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手里的蒲扇慢悠悠地摇,一眼看到这两位来了,一蹦三尺高。

“海参、鲍鱼、鱼翅加上肥母鸡、猪蹄筋三种食材混合,加入调料小火慢煨三个时辰,马上好”他口中高呼着,尾音拖得长长的,特喜庆欢乐的模样。

徐景珩顿时笑出来:“今儿口福不浅。”

皇上也笑:“今儿口福不浅。”

那个大师傅腆着大肚子,更是笑:“我啊,一早上听到喜鹊叽叽叫,就知道有贵客临门。哎呦呦,小公子这一身真亮堂。”

皇上小胸膛一挺:“北京城最亮。”

“对对对,北京城最亮。”大师傅声音豪迈,声音浑厚,一听就是内力高深,他看一眼指挥使,眼里的担忧一闪而过,却也没说什么,领着他们进去店里,拐到里面小院子。

院子里有颗老石榴树,一只胖胖的大花猫,夕阳西下,这般用晚饭确实风雅有趣儿。

皇上和指挥使美美地用一顿晚饭,期间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中年人,一看是这两位来了,手里的一块抹布放下,先行礼,接着就要抱一抱,反应过来,先在围裙上搓搓手,又在衣服上擦擦手,这才抱着小公子一个举高高。

“小公子这一身,好看。”

皇上就更骄傲,徐景珩摸着他头上的小角,笑:“你们都夸他,下次出门不知道穿什么。”

皇上不乐意,大师傅和店小二都说:“小公子穿什么都是北京城最亮。”皇上就冲指挥使做鬼脸。指挥使大师傅的大笑声中,牵着顽皮孩子的小胖手出来店门,瞧着顽皮孩子还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失笑。

“天色不早,回去哪里?”

皇上小下巴一抬:“先去给祖母和娘送礼物,再去听文老先生讲故事。”

“好。”

皇上和指挥使一起去紫禁城,先去见太皇太后。等皇上去见皇太后,指挥使和太皇太后说话,太皇太后果然提到婚事的事儿。

太皇太后坐在徐景珩的上方,语重心长:“我们都知道你不想娶妻,觉得现在讨论娶妻的事情,不好。生怕万一,拖累人家好女子。可是徐景珩,你扪心自问,这大明,愿意嫁给你做妻,做妾的女子,有多少?哪个怕被你拖累?哪个不希望被你拖累?”

“我们和你父母一样,都尽力去理解你。可你也要理解我们。你说说,你这都二十有五了,你还不娶妻,像什么样子?学道就不能娶妻生子?

你的好友,那位女子,不就是自己生娃?我们也不要求你娶妻,知道你不耐烦这些俗礼,那你自己在外面生一个,也行啊。”

徐景珩面对这些家务事,只能和他面对他娘一样,不说话。可是太皇太后算准了他的性子,今儿非要一个态度不可。

太皇太后愁得慌:“这几天,我也听说一些你的事儿,那修道之人脱离世俗,没有婚嫁也生孩子,我们不理解,但我们也不反对。总之,你要有孩子,明白?”

徐景珩:“???”

“一个男孩子的成长过程,没有父亲的教导是一个大缺陷……当年杨阁老说,皇上不能长在后宫妇人之手,你知道先皇的痛苦吗?他说,有你在,他放心。他说,等你成亲,皇帝就会有弟弟妹妹,很多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