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村民们用他们朴素的脑袋想清楚了,大骂西洋人狡猾强盗。老秀才就接着喊:“这只是其一。我们南北内陆一开始还好。沿海海贸大,沿海人手里大把的银子,银子开始和纸币一样贬值……

贬值你们知道吗?就跟那纸币一样。沿海人心惶惶,生怕一辈子的积蓄最后一文不值,就大力朝俺们内地花用……

内地物价上涨……最苦的是谁?是俺们普通老百姓。大春你说说,你家里去年,本来可以有余钱买一尺布做衣服,结果只能买半尺……是为什么?因为银子不值钱了!”

老秀才一想起一本《论语》从五两银子变成七两,激动的眼睛发红,脸也发红,声音更大:“乡亲们,俺们老百姓,守着庄稼地,紧巴巴地过日子,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攒的那点银子,不值钱了!

我们皇上英明,我们皇上给我们做主讨回公道……我们给皇上磕头!”

勤劳朴素的老百姓,终于明白,他们可以和往年一样,可以买一尺布做衣服,都明白这个好处,哭着对北京方向磕头。

一起身,眼泪都出来,胸口滚烫滚烫。

“皇上英明,皇上要好好的,好好长大……皇上我们忍一忍没什么,我们命硬着,扛得住,皇上你好好长大……”

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冬天没有棉袄穿窝在炕上不敢出门,为了一个布头一家吵闹的酸甜苦辣,谁能明白?谁去在乎那?

他们的皇上在乎。

善良的老百姓哭着“皇上你好好长大”,能忍耐的老百姓说“我们不穿新衣服没关系,皇上你好好的……不要太早操心……”

他们生怕,他们的皇上早早操心,不好长大,不能开开心心地长大。

皇上和徐景珩出宫,来到郊外村镇,听到这些话,出来村子,看着手里村民塞给他的窝窝头,忍不住“哇哇”大哭:“徐景珩,我不想长大,我想长大……哇哇哇……我也不知道……”

皇上都不明白他为何要哭,他的心里好难受,他想他的子民都有衣服穿,和他一样,穿的美美的,年年月月都有新衣服。

徐景珩给皇上擦眼泪。牵着皇上的手,走在北京城的大街上,给皇上买一个小风车,一串糖葫芦,皇上抽抽噎噎的,举着小风车和糖葫芦,又想起老百姓冬天吃窝窝头都节省着,却还硬送他一个……眼泪又出来。

他准备好的教导的话儿收回去,只瞅着他笑:“糖葫芦小公子不吃,拿回去给余庆?”

皇上果然被转移注意力,护着自己的糖葫芦,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声音里带着哭音:“要吃。要吃四颗。”

徐景珩嘴角一挑:“好,四颗。”

皇上欢喜,眼泪还有泪水,却是笑得开心,四颗糖葫芦!

糖葫芦红红艳艳的,上面的糖片儿晶莹剔透,串得长长的糖葫芦串儿,最顶上贴着一面小彩旗,一串六个圆圆的山楂果,被红红的果实压弯了的竹签子,拿在手中一颤一颤的,咬上一口,嘎嘣脆酸中带甜,唇齿留香……

皇上欢喜的眼睛眯眯成一对月牙儿,慢慢吃完一颗,再去吃第二颗,今天可以吃四颗,皇上非常珍惜这个机会!

左手的小风车在小风中呼啦啦地转,皇上看一眼,就感觉一腔“伤心”也被转走了,就更欢喜。

“要去骑马。”

“好。回去后骑马。”

皇上就眉开眼笑,自己吃完“三”颗,瞅着第四颗满心想吃,却是没舍得吃。

皇上剩下三颗糖葫芦给徐景珩,小胖脸亮亮的:“糖葫芦好好,多吃。”

徐景珩无奈,接过来糖葫芦串儿,想说带回去,或者送给对面流口水的小胖娃娃,皇上就跟着看那个小胖娃娃,瞪大眼睛,气呼呼地护食:“不给他。”

每次和皇上出宫,吃很多小孩子吃食·徐景珩,宠溺地笑:“好,不给他。”

皇上瞧着徐景珩咬糖葫芦,笑容更大,一转头,龇牙咧嘴地冲那个小胖娃娃做个小鬼脸。

小胖娃娃伸胳膊要抱抱,他小脑袋一扬。

这个时候的皇上,完全忘记他是皇上,小胖娃娃是他的子民……他鼓着腮帮子,吹一口小风车,五彩纸做的小风车呼哧呼地转个不停,他好奇地看着,等小风车要停下来,再用力吹一口……玩得特开心。

大明的银子贬值危机解决,“有眼光”的人家,家家户户自以为聪明地储备黄金,藏到地窖里跟祖传家宝一般不露面,都以为捡到大便宜,黄金本位啊。

烦恼银子贬值,对着自家银子流泪的人家,哭哭笑笑的,一蹦三尺高,接着就是破口大骂——原来大明银子贬值,是西洋人造成的,揍他们!赚他们金子去!

大明人群情激奋,要求出洋,要求打西洋人。

有那激动的人,高喊:“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西洋人都杀我们父母,我们还忍吗?我们要报仇!我们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打他们这些强盗!”

应者无数,都喊着“打强盗!打强盗!”

朝廷面对这个势头,唯有服气。

海路肃清,特别是南海市舶司成立后,富家大户一开始都因为满箱满箱的银子欢呼,后来模糊意识到问题,却也只是本能的,转移风险,俗称“用脚投票”。

沿海还有人偷摸的,和西洋人做“赚黄金”的生意,一起赚大明人的黄金……

朝廷的打算是打压,再细细思考对策,哪知道……皇上早有解决方法。

皇上生来骄傲,兴奋地和徐景珩跑马,骑在小马驹上,迎着风,追逐太阳。

蒋阁老和谢阁老面面相觑,就纳闷——徐景珩你这个无赖,除了生孩子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吗?!!忒欺负正常人了啊啊啊啊!!!

工部章怀秀,听同僚面色紫涨地大骂西洋人狡猾、强盗,弄明白原因,也想问一问,指挥使你除了生孩子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吗?!!忒欺负正常人了啊啊啊!!!

一部分人郁闷、郁闷,还是郁闷;一部分人傻乎乎地乐呵。皇上玩一天,晚上和杨慎老师一起游水,一觉好睡——梦里都是他的小风车转啊转。

三月初一大朝会,皇上认为,时机到了,他一定要派人出海,急需“郑和”从天而降。

朝堂的人也都知道,经过货币的事儿,大明出洋一事已成定势。既然已成定势,那就开始准备吧,不光是准备出海物资、人选问题、船队筹备等等,带哪些物事出洋最划算,给不给民间船队跟着,都需要多方商讨,多方争斗妥协……

赶紧打起来精神打嘴仗。

北京城,人人关注出洋的事儿,重点关注人选事宜。徐景珩在皇上和余庆的关注下,喝完一碗东北人参汤,硬是运功压下去那股子参味儿。章怀秀收到大舅兄的回信,得知大舅兄还有十天到京,面容严肃。

南海,杨阁老没看到内地百姓的情况,只看着南海大明人的欢腾劲儿,就知道,徐景珩成功地,把出洋之事从“大势所趋”变成“民心所请”,那个“难受”。

杨阁老“难受”半天,对徐景珩叹气服气半天,一眼看到魏国公眉心紧皱,一转念,明白他的担忧。

杨阁老对魏国公的担忧,非常感同身受,忍不住出言安慰:“国公爷,下官,也曾万分担心杨家未来……”

魏国公皱眉犯愁:“阁老,杨慎是大明第一才子,乃是实至名归。杨家是诗书大家,家风蔚然,藏书万卷,将来杨家族人,总有出息的……”

而徐家,后代里面若是没有能撑住的人物出生,不光是一个魏国公府的荣辱,更是关系到南京……魏国公不得不担忧。

不过魏国公想起他儿子的这份天资,不等杨阁老说话,自己又摇头失笑:“早就听阁老说,一个家族的气数,是固定的。人啊,一辈子的风光,也是注定的。是我们强求了……”

魏国公仰头看天,感激老天爷赐予他这样好的一个儿子。不管未来如何,徐家等来一个这么好的皇上,还有这么一个好的子嗣,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