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初年,彭泽出任真定知府,为了整治宦官权贵屡次违禁出宫,备棺于厅堂以死相诫,使其不能得逞。后来继任浙江副使、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所到之处皆以威猛严正见称。

任保定知府,奉命征讨刘惠、赵钅遂,制定军纪十一条,厚赏峻罚,激励将士,使得军威大振,四个月便摧毁刘、赵反军。因功晋右副都御史,随后又因平定鄢本恕、蓝廷瑞、廖惠曹诸部有功,进封左都御史、太子太保。

提督甘肃三边军务的时候,与当时的副使张九畴,拘留吐鲁番使者失拜烟答、回回使臣写亦虎仙等人,使吐鲁番蒙古失去内应,只得求和,本是功劳,却遭到当时的兵部尚书王琼的弹劾。

一道“妄增金币,遗书议和,失信启衅,辱国丧师”的圣旨,再次回家。

如今小娃娃继位,冤家对头杨阁老位极人臣,仇人王琼做到六部第一部的吏部尚书,王守仁也成为帝师,彭泽在家里养老,一方面有点厌战的心灰意冷,一方面有点儿不甘心。

特别是听着小皇上的一道道英明圣意,亲眼目睹大明人的骨气热气又被燃起,他更是待不住。

可要他去和几个政敌套近乎谋求复出,他的骄傲也做不出来,正纠结挣扎的时候,锦衣卫来传达皇上旨意,彭泽以虎威大将军兼左都御史,总督云贵兼巡抚,三日内出发。

彭泽仰天大笑,奉诏复出,风风光光地打马上任,立志要在西南做出自己的政绩,报效皇上,青史留名,气死他的政敌们。

彭泽六十六岁了,但他感觉,自己还能再活六十年,看着皇上长大,娶媳妇儿,将来和刘阁老一样,在北京养老,和王守仁一样,当帝师!

“各边军利用农闲,高筑城,深挖壕,修墩台,练兵卒,优抚西南诸族,长久计划规整朝贡贸易、大明蒙古互市,裁汰京军老弱……”彭泽人出发去西南,上书也到了北京小娃娃皇上的手里。

小娃娃皇上听几位老师,解释给他听这个上书,刚开始学习数字的他,伸手掰手指头数一数,边镇有王守仁老师,张九畴,桂萼,严嵩,蔡天佑,胡瓒……够了。

长久计划规整朝贡贸易,大明蒙古互市,有内阁和兵部。

裁汰京军老弱?他脑袋里浮现出武定侯郭勋的身影,西厂大太监张永也好……

事关守护北京城的军队大事,没有人开口。

王守仁目露担忧:“皇上,裁减军中老弱的人选,必然手腕强硬,压制住军中各派势力,不能出现兵变。”

杨慎犹豫请命:“皇上,臣认为,还有一项要注意,军中人不同于文官,要给裁减掉的将士们安排好出路。臣听说,因为海路畅通,大明的布匹瓷器等等货物需求量加大,不若,开办作坊。

臣请命,也参与此事。”

皇上看着几位老师伴读玩伴,端着小胖脸有模有样地思考一会儿,欢喜地答应:“好好,好好。”

刘成学拟旨,颁布三军,三军惊呆。

武定侯郭勋一张死人脸,他就是京军中最大的势力,自己改革自己,还不能拒绝,还要感激皇上没有撤了他,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心情能好吗?可是他不敢不听命令啊。

西厂大太监张永一张忠厚的菩萨脸笑眯眯的,他本就掌握各地方镇守太监,和武定侯郭勋一样,在皇上登基的时候镇住京畿各方势力,功劳甚大,对于皇上给的活儿,打起来一百分的精神要给办好了。

杨慎,杨慎的出现,代表的是文官势力,代表内阁。杨慎知道裁减京军的压力之大,他自己请命,就是一个吉祥物,面色平和,一副文人的斯文有礼模样,别人看着他,再大的火气也不好发作。

可是,这并不是朝野议论纷纷的最重要原因。京军早就应该裁减一番,皇上有魄力,这是大好事儿,负责的三个人身份都够,只要不自己犯蠢,闭着眼睛这事儿就能办好。

他们震惊的是,皇上的态度。

新科状元文伯和,来礼部尚书毛澄的府上拜会,听他细细地分析。

“当年,彭泽立下大功,被弹劾,自己再三请求归还后,得到批准。但他还未离开,土鲁番占据哈密,逮捕哈密忠顺王速檀拜牙郎,索要金币。总制邓璋、甘肃巡抚赵鉴等上报,请求派遣大臣经略。

大学士杨廷和等人一同举荐彭泽。彭泽因为久居战场早已生厌,更因为被弹劾心灰,一心请求归乡引病辞职,推举邓璋、咸宁侯仇钺继任。先皇诏书慰问勉励,彭泽无奈赴任陕甘总督。”

文伯和眼皮一跳,这样的举荐,暗藏杀机。

毛澄对他的政治敏锐很高兴:“战争平息,彭泽回来北京,处理都察院事务。遇到兵部尚书一职位缺,六部九卿举荐彭泽,但彭泽离开北京一段时间,形势变化不由人。王琼最终上任。

王琼私下诋毁彭泽,彭泽直接大骂王琼,王琼就鼓动言官多多地弹劾,两个人的矛盾越发加大……”

文伯和眉心微皱,官场上,这样的脾气……

毛澄也叹气:“彭泽有能力,有钢骨。但他脾气直。先皇宠信义子钱宁,彭泽在自己府里大骂钱宁,王琼就告诉钱宁,但钱宁未听信。王琼于是邀请彭泽喝酒,在屏风后面藏匿钱宁,挑拨彭泽喝醉并辱骂,使得钱宁听到……

钱宁一怒之下和先皇告状,彭泽被罚回老家,削职为民。又恰逢蒙古入侵宣府,廷臣商议以许泰率领部队进攻,彭泽总制东西两边军务……”

文伯和听得呆愣,万万想不到,整顿吏治的清流文臣王琼,也有这一面。更想不到,文臣之间的争斗,这般模样。

礼部尚书毛澄,用一口茶润润嗓子,看他一样,等候他平复。

新科状元文伯和去拜会毛澄,其他五部尚书都装不知道,蒋阁老谢阁老自然也不吱声,下面的人更不吱声——新科状元去拜会同乡长辈,很应该啊。

就是这份“很应该”,要人压抑。杨阁老感觉,他需要找个人说说话,还是只能找到刘阁老。

杨阁老生气,后悔。

“你说说,你说说,大明朝能人辈出。只这一代,你、我、王琼、王守仁、彭泽……都是不世出之人才,如果当年我们能携手匡扶朝纲,共建魏阙,大明朝就不会有今天的糟糕。”

刘阁老笑眯眯地点头,因为缺牙说话漏风:“说得对。难得你啊能说出来。

如果,不说大明日益盛隆。至少弘治中兴不会成为过眼云烟,先皇也不会那般折腾。可是怎么可能?不说我们自己,就是……”

就是弘治皇帝和正德皇帝,也没有那个雄心,要他们的臣子们同心同德,那不是他们会有的帝王之术。杨阁老面容颓败,又想起皇上,一颗心火热。一屁股坐下来,犹豫不决:“你说,我要不要去见一见徐景珩?”

刘阁老眼睛一眯,昏花老眼里冒出一缕精光:“还不到时候。你也不用多担心,徐景珩既然举荐彭泽复出,估计就是这个打算。大明朝,不能这样争斗下去。”

杨阁老就更叹气。

叹气徒奈何,可除了叹气,能做什么?

西厂大太监张永,因为司礼监最近的动作,找到徐景珩,末了也是和他感叹:“偌大的大明,无论是公,无论是私,不论是忠良,还是能臣,都败在一个“斗”字上面。

臣子之间斗,臣子和帝王斗,文臣和武将斗,勋贵和清流斗……各方斗啊斗……”

徐景珩不说话,他知道张永是感叹自己,作为争斗中的一枚棋子的悲哀。

帝王用厂卫和大臣们斗,大臣们之间斗。无休止的内耗终结了弘治中兴,更是在正德时期,满朝上下乱成一团,土地兼并严重,阶级矛盾、贫富差距加大……都没人管。

宗室叛乱,地方农户起事,西北,西南羁縻卫所丢失,东南倭寇横扫沿海长达数十年,朝局日益腐败……却是如今,全压在奶娃娃皇上的身上。

张永心疼皇上:“指挥使你说说,我们皇上才三岁半。普通人家的三岁半的孩子,天真的玩。我们皇上要搬到豹房住,有些大臣就要死谏。”

徐景珩眼睛微合。

“扶大厦将倾者,非一人也。庙堂上下一心,何有如此之悲哉?”民间人都知道的这句话,要不大明上下一心攻打日本的时候,大明人为何那般激动?百年来,他们不是没有能力,他们是天天内斗,净打自己人了。

四月的北京城,武举热热闹闹的开始。小娃娃皇上看武举比赛看得起劲儿,每天鼓掌叫好的,浑然忘记一切。

西域之地,因为科举之事刺激之下,更要一心做一件大事的江南文人们,听蒙古贵族们说要去北京,询问他们该带什么物事,一个个矜持地微笑,有选择地告诉他们一些事情。

文嘉和兴奋不已:“出来大明,才切身体会知道大明的好。”汪直豪迈大笑:“小公子们不了解很正常,天天呆在江南,只知道大明上国风光,出来后才是真正明白。”

文嘉和跟着笑,从章怀秀手里接过来皮囊,用一口温水润润嗓子,聚精会神地继续他的记录,风沙中,握笔的手稳稳的,一笔小楷工整清晰,半个时辰后,落下最后一笔,站起来活动手脚,对章怀秀温润如玉地笑。

黑黑的面堂,皲裂的皮肤,已经看不见江南人的白嫩,笑容却是从未有过的自信。

“我们下一个站就是吐鲁番王庭了,要去见叶尔羌汗王。章怀秀,你到了吐鲁番,要买东西吗?我有银子。”

文嘉和是感激他一路上的特殊照顾。章怀秀却是因为他的话震动,章怀秀拿着皮囊的右手颤抖,枯瘦黄黄的身体,一阵一阵颤抖。

叶尔羌汗国,西域,新疆,维吾尔族……大明人,终是走出来这一步。他想仰天大笑,他想大吼一声,他要放声大哭。可他看着茫茫大草原,再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文公子,你去北京吗?”章怀秀比划手势,终究是问出来。

文嘉和费老大劲儿明白,眼里充满希望:“去。回去后我要参加科举,你也想去?”

章怀秀激动地站起来,冷不防看到他大哥大舅兄杀人的眼神,又一屁股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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